赵溯一时沉默不语,这英琼与江南七子之间的恩怨显见极深,但七子虽一直惊恐不安,却无一人道出其中原委。直至一个又一个被英琼杀死,仍是如此。
“凤酉,如此说来,那凤儿姑娘自然也非那英琼的女儿了?”
“自然。但那凤儿一身功夫却是不俗。并且,她的功夫与一人很像……”
“何人?”
“一位我曾在竹林寺见过的丫头,名为环儿。那日凤儿因被我偷掷出去的石子击中了膝盖,突然腾空而起所用的轻功,有个名目,叫做‘登云梯’。”
沈巽想起环儿当日施展“登云梯”的身影,虽身形娇小,却因其大义而显伟岸,“这‘登云梯’却并非寻常的轻功,其正记载于《南海奇经录》之上。”
“《南海奇经录》?”赵溯突然想起一事,道:“昨晚凤儿以手触那藤杯,便是在夜色昏暗下,仍可摸出那两句诗来,也让我甚感奇怪。你不觉得,如果她有这手本领,那要如谈十一娘般读出那镌刻在《女史箴图》上的暗文便极为轻松了嘛?”
沈巽略思片刻,道:“我大胆一估,这《南海奇经录》的上卷是隐于《女史箴图》之后,而这幅《女史箴图》你此前曾说是雷公为了女儿秦素素出嫁而从皇宫盗出来的。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你是说,将其图隐藏《女史箴图》之后的人正是英琼,英永好?”赵溯延着沈巽所思续言道:“故而英琼所习功夫便是来自于《南海奇经录》,但此后此图无意间被雷公盗出,又机缘巧合现于世间,方至铁展手中,而凤儿所习的当是英琼所授?”
“正是如此!”沈巽感受到二人心有灵犀般的默契,心中欣喜,接着道:“世间的巧合多是机缘,便如我二人可以时隔十载再次重逢一般。”
赵溯闻言心中一震,深情地看向沈巽,默默地点头相应。
一时二人无话。正在此时,忽听巷道深处传来打斗之声。二人对视一眼,再无二话,转身向着巷道深处而去。
赵溯在前,已将阴剑拔出,持在手中。沈巽见状,在暗影中微微一笑,也默默抽出阳剑。二人彼此护持,蹑步而行。
转过几个圆润的转角,前方陡然出现了一个圆形空敞之处。从转角处看去,只能看到那室中居中有一个圆形的铁笼,那铁笼形似鸟笼,由一个硕大的铁棍相连,铁棍的一头直***顶。远远望去,便如一个铁罩般。
奇怪的是那铁笼中却布置得极为温馨,有床有塌,尚布置了茶桌、书台,几簇迎春花错落有致地插在一支翠鸟啄羽镂金瓶中,几朵花瓣散乱在桌上,更显得自然可爱。
但这样的一幅场景放置在铁笼之中便极为诡异了。二人相视一眼,不知何故。此时,只听着那打斗声越来越盛,掌声与衣衫闪动时发出的声响交叠,又伴着女子的娇斥之声。
赵溯向身后的沈巽摆摆手,示意他留在此处,自己出去探望一下。
谁曾想却被沈巽一把抓住,沈巽的声音微微颤抖,但又极为坚定,道:“再不许你一人犯险。”言罢,只见一个欣长的身影闪至身前,当先探出身去。
被沈巽揽至身后的赵溯心中涌起一阵温热。因此前自己独自去探那山洞而身陷大漠之事在沈巽心中已成为烙印一般的存在,可以想见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曾经有多少次懊悔无已,痛不欲生。
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便是沈巽对自己的承诺,更是他无声的誓言。
赵溯稳了稳心神,悄悄移步,走至洞口前。
当他看到眼前一幕时,心中不由地暗自一惊。
只见在那洞穴正中,林茂海正与两名女子打做一处。而凤儿姑娘则站在另一侧,一脸惊慌之情。一会儿张望着打斗的几人,一会儿又左顾右盼。似乎既不知该不该上前相助,又不知是不是要出去找人帮忙?
那与林茂海打做一处的两个女子,均蒙着黑纱,看不清面容。不过一个身材欣长,另一个娇小婀娜。
虽在打斗当中,但林茂海似乎并未出全力。苦石派的掌法、剑法本就有“招中留一线,舍予人方便”的意境,此时更是处处透着儒雅之风。似乎其本意并不在制服二人,而只是在陪二人练练招一般。
那两个女子缠斗了半晌,显见也感知到了林茂海的戏弄,只见那二人互望一眼,突然娇喝一声,长剑一挺,双双奔着林茂海前胸而来。奇怪的是,二人剑尖竟露出霜寒之气。那剑便如一块冰锥般,冷若冰霜,却又幻如飘雪。
林茂海神色一变,手上突然加力,左右掌同时发力,抵着剑气而去。但掌力刚一与剑气相触便感到如同触到寒冰之上一般,不止掌力被抵销了大半,而且渐次感受到掌心寒气陡胜,连运气都有些费力了。
“咦?你们怎么会爹爹拈水成冰的玩法儿?”站立在一旁的凤儿突然问道。边说着话,凤儿已走到三人身侧,只见她右手一捻,掌心突然冒出一簇火影来。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以这种方式来破这寒气,只见她随意一抹一转,那火影与寒气相冲,瞬间两厢化解。
林茂海看准时机,一个箭步,上前连连点中那二人经渠、太渊等穴。只听“噔凌”连声,二人手中长剑把持不住,均失手落在地上。
林茂海嘿嘿一笑,宠溺地看着凤儿道:“凤儿姑娘真是林某的贵人啊,只要你在林某身旁,自然逢凶化吉。”
凤儿脸颊飞红地道:“宗主谬赞了。凤儿只是觉得这二人使的玩意儿和爹爹教给凤儿的有些像,便好奇想试试看能不能也把这寒气消了。”言罢,转身向着那两位扶着手腕的女子微一屈膝,略表歉意。
那两女子对视一眼,已是自知无望。
那欣长女子身子一挺,怒道:“少废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身形婀娜的女子却一把拉住她道:“姐姐,你先走,我挡上一阵儿,总不至于都折在此处了。”又悲声道:“都怪我不好,本就不该拉着你来。”
林茂海哈哈大笑道:“怎么,是你拉着她来的?容我猜猜,莫不是焕峤想念林某了?”
“你?”那身形娇小的女子一扯面纱,果然是已经“死”了的焕峤。
“你如何猜到的?”那焕峤此时又变成她平日里的声音,咬着牙,恨声问道。
“这有何难猜之处啊?当日你为了逃避追问,使了龟息一类的功法,闭了气息,使我一时误判。但此后稍加琢磨,便可猜出其中不妥之处。”林茂海气淡神闲地道:“你逃出棺木之时,尚故意将已死的屠友道放到棺材里,做了你的替身。”
林茂海又凝视着焕峤道:“我只是不懂,你为何将他手脚砍断?用意何为?”
“手脚砍断?没有此事,我,我只是一时起意,让他消失,吓一吓你等罢了。我与他近日无怨,往日无愁的,费那些功夫作甚?”焕峤撇撇嘴,娇声辩解道。
林茂海突然嘿嘿一笑,双眼微眯,上下端详着焕峤道:“原来此时方是你的本性,你竟是个活泼爽直的性子?平日里装出那般妩媚多情来,倒是难为你了。”
焕峤闻言一愣,半晌突然微微沉下头去,方道:“这两年,你对我,倒是极好的。只是,只是……”
“乔乔,何必与他多废口舌?”那欣长个子的黑衣女子恨声道:“林茂海,今日我姐妹二人被你抓住,便是技不如人,不如你此刻便杀了我二人。但要妄图从我二人口中知道些什么?哼哼,却是痴人说梦。”
“哦?如此说来,你二人背后还有一段我应该知道的故事喽?”林茂海捋捋胡须,笑眯眯地说道:“虽然姑娘一直带着面纱,但林某与姑娘定然相识!容我猜猜……”林茂海在原地踱了一圈,突然立定,笑道:“莫不是‘不思楼’的老板娘尚敏尚姑娘?”
“你?”尚敏缓缓地拉下面上黑纱,道:“你如何猜得到?”
林茂海得意地哈哈大笑道:“此事却不便言明,此乃林某毕生绝学。”突然挑逗地看着二人道:“传男不传女呀!”
“你?”尚敏一时无话,回顾焕峤道:“乔妹妹,事已到此。我二人怕是已无法生还。便与这贼人同归于尽可好?”
焕峤犹疑片刻,道:“敏姐姐,乔乔听你的。”
二人再次望向林茂海时已显露出赴死的决心。林茂海见状,突然微微一笑,正色道:“二位姑娘要寻死,尚有大把的时机。只是你们既然有这个福分来到我这琅琊雾府,倒是要尝试些好玩的再走。”
言罢,只见他突然变化身法,如影子般飘至洞顶,一个旋转,不知触动了什么按钮,只见那屋顶突然闪出一块布满孔洞的石板来。
那石板的孔洞极密,远远观去便如看到了蜂巢一般。而随着林茂海启动机关,那蜂巢般的孔洞中便泄下许多白色的云雾来。
那云雾一经脱离了巢穴,便迅速布散到四周。众人只嗅到一缕缕奇怪的异香,缠绕着周身。待有所反应时,身子已变得绵软。
凤儿本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盯着那洞顶张望着,此刻见那云雾缭绕,煞是好看,倒是心中喜悦,不由地伸出手去抓那烟雾。
谁知抓着抓着,她便随着那云雾跳起舞来。她的眼中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爹爹带她在山谷里奔跑的情境。
那该是六月天了,满山谷都是蝴蝶。那带着炫彩光泽的蝶翼便在她眼前一闪一闪的,近在眼前。
她伸出手去,东抓一只,西抓一只。每每便在指尖,已经感知得到那蝴蝶翅膀扇动时刮起的微风,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惹得凤儿东窜西跳,一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