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灵堂里的诡异在这小院的宁静中都变得淡却了,恍如隔世。
有时候在必然要到来的恶运面前,逃避便成了一个缓冲,会带来成倍的快乐,众人眼中的光亮便说明了这一切。
刚刚经历了血腥、伤痛、叛离的林茂海更需要一份安宁,哪怕只是瞬间。
风吹动竹林,发出簌簌的响声。疾风知劲草,竹子更是没有哪根会屈服在风中的。更何况是早春的风,早已没了冬日凛冽的气势,又多了夏季的潮热之气,更是绵软无力。
但春风有春风的好处,它本就与其他三季的风不同,它不是为了让人屈服的,相反,她在生发树木,在催促隐藏在土里的嫩芽,时候到了,该伸展腰身了。
枚孤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那个人也是这样,经过了躁动的夏季、凋零的秋季、蛰伏的冬季,该是时候伸展腰身了。
林翞见林茂海感兴趣,赶紧小跑几步,来至木门前,“啪啪、啪啪啪”的拍了数声,边拍边高声招呼着:“永好,永好兄……可睡下了?”
过不多时,只听见院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少女甜脆的声音随着脚步声传来:“谁找爹爹呀?可是林总管?”
说着话,那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门缝间一个少女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眉眼舒朗、英气勃勃。
林茂海眼前一亮,好久没有见到这般明朗的少女了。他周边的人多是似焕峤般妩媚多情的,或是如九凤一般刚毅冷艳的,但似这般清新纯净的却少之又少。
或者年轻的时候还曾见过,只是如今那些身影已经模糊了,而眼前少女的明丽却是如此照人,让人片刻也不愿将目光移开。
林翞似乎也被少女的气息感染,未语先笑道:“哟!是凤儿姑娘呀,你爹爹呢?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哦,对了,这是咱们苦石派的林宗主,你怕是头一次见宗主吧,快,先施个礼。”
林翞显见与这少女相熟,知那少女不识得林茂海,怕失了礼数,便先引着那少女前来拜见。
听了林翞的话,凤儿先是眨眨眼睛,似乎要将睡意赶走,随后又盯盯地瞧了一阵林茂海,那一泓清水般的眼神在林茂海周身走了个遍,方见她笑盈盈地打开门,几步来至林茂海身前,施礼道:“原来是宗主大人,凤儿因一直被爹爹圈在院中,虽来了苦石派两年了,尚未曾面见过家主,真是失礼了。”
林茂海嘴角含笑,就手搀起凤儿道:“无需多礼,苦石派人多事杂,是我立了规矩,无需家丁们晨昏定省的,你我二人未曾谋面过,却是我的过失。”
凤儿初时因爹爹不在,见林管家带了这一众人等也是惶恐,更何况还是第一次见到苦石派的宗主,江湖四大剑宗举足轻重的人物更是忐忑,待见林茂海和蔼可亲,温煦有礼后,瞬间便放下了戒备。
她本性便是热情好客的,故而白日里见到赵溯、沈巽方不以为异,反引着二人进了院子。
此刻见林茂海亲切,便热情地招呼着:“宗主,竟然已来至小院门前,便请进院坐坐?爹爹想是有事耽搁了,一会儿便会回来了。”
林茂海本也有此意,见凤儿热情相邀,便道了声“叨扰了!”当先引路进了小院。
那凤儿一眼瞟见赵溯、沈巽的身影,便明媚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赵溯也回以一笑,随着林茂海进了小院。
林茂海此行人多,屋内自然是坐不下的。凤儿便在院中张罗着布置,搬来竹椅、板凳等,众人将就着落座。凤儿又去厨室里搜罗些自家院子里产的蔬果等物,又赶紧烧水沏茶,待她忙活完已是满头大汗。
虽尚是早春时节,但一则这一行人均是习武之人,二则这小院四周皆是竹林,也是遮风挡寒,众人倒都不觉得冷,反在这农家小院里找到了一份惬意舒适。
“凤儿姑娘,别忙活了,看你累得,歇歇,歇歇,我且问你,你爹爹酿的‘三更雨’你可知道藏于何处啊?”林翞一脸垂涎、笑嘻嘻地跟凤儿探话。
凤儿闻言先是咧嘴一笑,继而用手刮着脸道:“林管家不知羞,每次来都是讨酒喝。爹爹说了……”只见凤儿脸一板,故意装成老成持重的样子,一手假作捋着胡须,粗声粗气地道:“林管家哪都好,就是呀……鼻子太尖,嘴太馋……”
林茂海见她学得惟妙惟肖,噗嗤一声,乐出声来。
凤儿见林茂海被她逗笑了,更是开怀,兴奋地道:“不过,这次可不是林管家嘴馋,是宗主大驾光临,既然要喝爹爹酿的‘三更雨’,凤儿这便去拿来,想来爹爹也是不会怪罪的。”
凤儿转身跑开,林茂海看着她轻盈的腰肢,心中欢喜,端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口,便觉入口清香,不由地暗暗道了一句:“真是香茶配美人啊!”
赵溯自进了小院,便并不言语,只默默观望。见那九凤自是见到了林茂海痴态,嘴角含着一丝讥笑,却并不出声。卢若虚脸色阴沉看不出喜怒,刁普宁却是看得出的暴躁不安,如困兽一般,眼神闪烁不定,便是一阵风吹竹动,也会让他惊觉地回头观望。反观枚孤舟倒是极为镇静,因那凤儿活泼,脸上便带着几分闲适的笑意。
“酒来了!”只见那凤儿刚从屋里钻出便先贺亮地喊了一嗓子,倒是有几分店小二的气势。她手中稳稳地端着一个木盘,盘子上放着一坛用牛皮纸封口的酒坛,旁边尚放着几支藤木杯。
那酒坛不大,封口的泥已被撬开,显见是已经开了坛的,凤儿急匆匆地向众人走来,顷刻间已来至桌前,一手托着木盘,一手将酒杯一一摆好,接着打开了酒封只见里面尚余着半坛清酒。
这酒封一开,果然是如林翞所言香飘百里。众人只觉得一股醇郁酒气扑鼻而来,最难得的是这酒香中还带着竹叶的清亮,竹笋的甘甜,又兼周遭竹林翠滴,更彼此呼应,将这酒味儿晕染得愈发香醇。
凤儿一手拎起酒坛,只瞄了一眼众人眼前的酒杯,便见一注银龙从坛中直泄入杯中,不只倒出的酒滴酒未洒,便是那杯中酒也是没有一点一滴溅至桌上。
凤儿这一手功夫刚刚亮出,众人眼色均是一变。赵溯、沈巽互望一眼,均回忆起今日白天凤儿那绝妙的脚法来。
刁普宁却已沉不住气,腾地上前一把扯住凤儿的手腕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那凤儿正专心致志地倒着酒,突然被刁普宁攥住,手腕一疼,她眉头一皱,先想得是别酒了爹爹的“心头宝”,右手便自然而然地上前一推,左手一松,酒坛直落下来,凤儿右手顺势接住。左手手腕下沉,一扣一转,轻松地便从刁普宁的掌中逃脱,右手稳稳地接住酒坛后,仍将最后一杯斟满,方轻轻放至桌上,抬眼看向刁普宁时,便是满脸的不解:
“公子,你是何意呀?我是凤儿啊,刚刚林总管不是说过了?”
但凤儿的这手功夫一经展示出来,连林茂海也无法再将她只当成一个普通的丫头看待了。
半坛酒虽不算重,但因不满却最易发生倾斜,但那凤儿只一手托着木盘,气淡神闲地便端了来。
林茂海忆起那半坛子酒凤儿一路端来,竟未发出一丝响动,可见酒坛中的酒不曾受外力晃动,故而无声。
但从木屋至院中足有三四丈远,便是自己的功力怕也达不到让那坛中酒如此平稳。
更何况,这倒酒的功夫。
茶楼酒肆中的茶博士、店小二有些手上也有绝活儿的,但那倒酒倒茶必是壶而不能是坛。
只因壶嘴尖而细,坛口大而宽,酒壶倒出的是一条线,自然好练些,但酒坛倒出的却是一片瀑布状的水流,很难控制其流量流速,更惶谈如这凤儿一般,竟做到滴酒未洒,这已不只是手上功夫了得,而是以内力改变了酒坛中水的流速方可做到。
凤儿不明白此前还态度和煦的众人怎么突然间变了脸,连一直笑容可掬的林宗主此刻也是一脸阴沉,斜靠在竹椅上,眯着眼,端倪着自己。
“宗主,可是凤儿有何招待不周之处啊?”凤儿疑惑地道。
林翞虽是不会功夫,但毕竟是在苦石派这样的剑宗名门侍奉,也看得出来凤儿刚刚露得那一手极为精妙,便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道:“凤儿,你这手功夫是跟谁学的?”
凤儿闻言,大眼睛闪烁不定,憨直地道:“功夫?什么功夫?倒酒的功夫?没有人教呀,这有何难的呀?”
林茂海细观凤儿,见她一派天真之状,倒不像是假装。便面色变得柔和些,对林翞先道:“林管家,别吓到了凤儿姑娘。”
又转回头,温和地询问道:“凤儿,你和爹爹是哪里人啊?”
“我们是……”
“凤儿!”
凤儿尚未回话,只听得木门处传来一声喝止之声,一回头,正看到英琼从门口闪身进来。赶紧三步并作二步,跑了过去,拉住英琼的衣袖道:“爹爹,你回来得正好。宗主他们等了你好久了……”
在阴暗的夜色下,众人只看得清一个欣长的身影立在门前,面容却模糊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