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友道此时方醒悟过来,一脚便将那男子踹倒在地道:“猴崽子,你知道大爷是费了多大劲儿才整来这么少许,你他妈的一口就给老子吞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配不配得起这一盒子药粉?”
那男子并不会功夫,这一腰又踢在他的腰眼上,只听他闷哼一声,整个人跌倒在地上,动也动不了。
“哥哥,你怎么了?你应我一声,你可听得见我说话?”那女子此刻什么也不顾了,整个人扑在那男子身上,疯了一般摇晃着那男子的身子,哭喊着。
刁普宁先是一愣,进而反倒是失了兴致,便劝阻道:“友道兄莫要气恼,来,来,来,先饮一杯,莫因这两个贱人败坏了我们的兴致不是?”
屠友道方欲再言,却见此时那男子突然缓缓站起,脸上露出闲适的笑容,仿佛见到了什么美轮美奂的景致,一只手调皮地伸出去,眼神向着天空飘乎不定,既而竟转起了圈,边转着圈,边狂喜道:“下雪啦!下雪啦!真美啊!真美啊……”
他虽神情欢喜,但嘴角尚残留着血迹,身子仍因站立不稳,行走踉跄,看起来便出奇的诡异。
刁普宁等人及那女子均不明所以,愣在当场,只看着他一个人在幻像中翩翩起舞!
“哥哥……”那女子只悲痛地道出这两个字,整个人便如石化般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刁普宁见状,与屠友道低声道:“他这是出现了幻像?”
屠友道点头道:“应是如此,我那位道友曾说过这‘醉魄霜’效能极强,且特意反复提醒我,每人只可食一小汤匙,这么大的量,他一个人全顺了下去,倒不知会如何了。”
“会如何?哈哈,会更好玩呀!”刁普宁闻言哈哈大笑道。
他与卢若虚见那男子为了保护那女子不被迫吃上“醉魄霜”竟一口将所有药粉吞下,果然沉浸在幻想中,心中狂喜万分。
二人邪笑着看那男子在“雪”中漫舞,林茂海初时尚怕几人太过,如今见那男子自已吃了药粉,倒也心安,仍与众人边饮边看着那男子痴傻状。
此时,那男子突然眼中现出惊恐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婶婶,不要卖弟弟,不要……”突然又毅然道:“我去,我愿意去了,我……我是自愿的……没人强迫我,没人……我自愿去……宫中……”
那男子断断续续地将讲完,整个人便如虚脱一般,双手锤在地上,头埋在怀里,肩头微微颤抖着,仿佛在哭泣,但却没有泪珠儿流下。
卢若虚、刁普宁本瞧着好笑,此刻突然听那男子提到“宫中”二人皆是一惊,相视一眼,都变了脸色。
若是两个茶楼酒肆卖唱的,便是真出了人命,不过赔些银子了事。但若这人是宫中逃出来的,却多了很多麻烦。
卢若虚再次细细打量那女子,只见她虽呆立在那儿不知该当如何,但她通身散发出的贵气仍是让人不可忽视的。直至此时,二人方明白,这二人可能是从宫中逃出的黄门、宫女,人常说:气养人,在宫中呆的久了,方养出这般气度来。
刁普宁凑到卢若虚身侧道:“卢大哥,你请他二人来之前可知他们身份?”
卢若虚镇了镇心神道:“不曾,本以为是寻常卖艺的,不过是才艺出众些,没想到……”
“如今该当如何啊?”刁普宁斜睨着卢若虚,没了主意。
卢若虚摸了摸鹰钩鼻,眼中露出杀气道:“不过是过路之人,又没有契约,幽幽斋一时失了二人行踪,想来,可能是急着赶路,招呼都没来得及打。”
刁普宁眼露笑意,微笑颔首道:“正是如此,外乡人嘛,总有些莫名其妙之事。”
此时,那女子已经站立不稳,歪斜地靠在桌边,一行清泪延着面颊垂落,但却不发一声。
刁普宁挨近那女子坐下,一只手环在那女子依靠的桌边,另一只手轻抬,温柔地撩起一缕覆在那女子脸上的长发,那女子如瓷般的面庞在月光与灯光交相辉映下,美得那么不真实。
那女子没有一点反应,由着刁普宁从最初的试探再到大胆的摩挲,那男子仍在时悲时喜地“表演着”,他为她挡住了第一道关,但他没有能力保护她一辈子……
此后的事儿,刁普宁记得断断续续了,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喝酒,不停地喝酒。
他仿佛看到了屠友道在与什么人打着赌,赌人的脖颈上有一块骨头,只要这么一下,便会昏死过去……“不信?不信?来,拿这贱人试给你们看……”
他又仿佛看到林茂海与年思稀在低声嘀咕着什么,年思稀一脸狂喜,不断地点头作揖,连连致谢,高兴至极,一时无处发泄,那女子便成了他一时的玩物。
他见到刁普宁、卢若虚频频对饮,那五色秦筝已被推在地上,那男子抱着筝,一脸甜蜜,低声哼唱着什么,惹得刁普宁、卢若虚哈哈大笑。
眼前的景致逐渐模糊,最后一眼,他只见到那男子似乎终于清醒过来,见到眼前一幕,顿时癫狂,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抱起那只有一口气在的女子摇摇晃晃地向院外走去。
刁普宁似乎想上前拦阻,卢若虚却轻轻一挡,缓缓摇头,待二人走远,方笑道:“暗夜无光,有些人饮得多,行走不慎,跌入河中,也是难免……”“不过,终是人间悲事,来,饮酒……”
呼啦啦,一阵狂风将魂帛吹动,发出刺耳之声,将枚孤舟自回忆中惊醒,他揉了揉眼眶,定了定神,环视左右,见守夜的苦石派家丁均已昏沉睡去,月隐云中,灵堂寂静,只是风声狂悖,呼啸而来,似要将一切吞噬。
枚孤舟又想起白日见到屠友道的尸身,他脖颈处有一块骨头被打得粉碎,登时断了气血,其死因与家中一妻一子一模一样。而那一处,正是当年屠友道拿着那姑娘的身子给众人示范之处。
本自那日之后,枚孤舟已与“江南七友”其他人不再亲近,但屠道友家发生此事后,几人虽不明说,但却均猜到许是他来了。
那女子那晚被那男子抱走前便几乎断了气,卢若虚此后又安排了人将二人推入河中,自然不可能生还。
但那男子,许是药力已过,又清醒过来。
“贱命便是这般,踩不死,烧不灭。”枚孤舟记得当众人议起此事时,刁普宁咬牙切齿所说的一句话。
心中,对刁普宁的断语不置可否,但原本就慌乱不安的心却更加搅扰不宁了。
“血……血……救命啊,来人啊……”枚孤舟突然被一声嘶喊声惊扰,他皱了皱眉头,白日里接二连三的变故已让他头疼不已,如今却又……
他拦住像疯了一样往外逃窜的家丁,问询道:“发生了何事?”
那家丁是苦石派家生子,名叫林勇泉,年纪已有四十上下,正是因为平时里自称胆大方被安排在灵堂里伺候着。守灵堂的工钱是平日里的三倍,在他眼里算是个“俏活儿”。
但这一次却不同,接二连三发生的怪事,已让他快吓破了胆,只强撑着一口气罢了。他的职责是晚间给摆在香案上的油灯添上香油,但刚刚他却在添油的时候听到“滴答、滴答……”犹如水滴坠在石板上的声音。
林勇泉好奇地顺着声音寻去,只听那声音越至里间越清晰,因屋室空旷,隐隐尚有回声传来,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直至他找到声音的源头,他手中的火把腾地扔在地上,后背一阵发凉,待他回过神来,便拼了命地往外跑。
那并不是水滴石板,而是自棺材缝里淌出的血水,一滴、二滴、三滴,打在棺材下铺着的大理石块上,被溅得四周都是。
枚孤舟扯住林勇泉,斥道:“莫要慌慌张张的,过来,指给我看。”
林勇泉已被吓得瞳孔放大、浑身瘫软,只被枚孤舟扯住,不至于瘫在地上罢了。
“枚,枚公子,就这儿,啊,就这儿……你看到吗?全是血,全是血。死人怎么会有血?死人怎么会有血?”
林勇泉越喊越大声,似乎只有吼叫能平衡他的恐惧。
“这是谁的棺材?”枚孤舟行至此处已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儿,不自觉地用手擦了一下鼻子。
林勇泉似乎努力地让自己的心神归位,想了半天,方道:“十五房焕峤,是,是她的。”这时候,他连尊称都忘记了。
知道了自己想要了解的信息,枚孤舟不再扯住林勇泉不放。林勇泉待感到脖颈上的拉扯感消失,便如只兔子般迅速地向外间窜去,顷刻便消失在夜色里。
人在受到惊吓时便如炸了毛的鸡,恨不得周身所有的毛孔都可以张开,更是手脚并用,口鼻全开,喊、抓、爬……动作越夸张,似乎心里越安慰。
但当感到极度恐惧时,却连气都不敢喘,好像如果不出声,那恐惧便发现不到自己一般。
枚孤舟并未拔剑,他甚至开始有点熟悉那个人的套路了。这一刻,枚孤舟感到心中有一只沙漏,时间到了,便该轮到自己了。
他毫不犹豫地推开棺材盖,只等着“惊喜”到来,却看到让自己作呕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