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晴儿却被突然暴怒的刁普宁吓了一跳,她不明白,元幼南教自己的时候便是如此言说的,每每自己都觉得讲得甚有道理。
难道是自己说的太直白了,不够温柔?
她不自觉地撇了元幼南一眼,却见她狡黠地冲着自己笑笑,她便不自觉地回以一笑。
刁普宁感觉心都快要炸裂了……当你拼尽全力,而在对手看来不过在演戏的时候,就是这般,他想不通自己苦练了二十余年的掌法在这不过二十郎当岁的丫头眼里为何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他再出手,便已是杀招。
最后一式“神魂荡飏”,刁普宁使出了十二分的功力。
只见刁普宁身影飘忽不定,双掌流动间便如无骨般,似柳枝划过湖面,微波荡漾,连绵不绝。刁普宁阴笑着,随着掌风推进,人影竟渐渐模糊,若真若幻。
刁普宁不愿看到的一幕便是这样:崔晴儿的脸上露出了……赞许之色。仿佛在说:“不错,这一掌还有那么些许力道!”
只见她身影一闪,巧妙的躲在了刁普宁双掌相空之处,待刁普宁反映过来,崔晴儿的身影竟被他“环”在了怀里。
刁普宁自成名以来,不知多少次凭借着这如鬼魅般的掌法击溃了对手的意志。这掌法奇妙之处便在于对手无论是如何躲避终是徒劳,其全身都在掌力覆盖之下,毫无死角。
唯一可破解之法,便是以攻为守,以进为退,这就好似一个气球,四周均是壁垒,但中间却是空的。
几乎没有人看得穿,便是有那么一二高手在对阵时看得穿,却也没人有这个胆量,真的将自己钻进“包围圈”中。
有时候“死路”便是生路。
崔晴儿的手掌只在刁普宁身上轻弹一下便收了势,二人身影分开,崔晴儿双手一辑道:“承让了!”
刁普宁面如死灰。
崔晴儿见状,好言安抚道:“刁公子掌法果然了得,小女子自愧不如!”
便是个瞎子也看得出谁输谁赢,何况在座诸人。一时众人无话,崔晴儿却欢快地向元幼南奔去道:“元姑娘,我练得可对?”
元幼南嘿嘿一笑,面带戏谑地道:“晴儿姑娘,处处都好,便只是对付那些孤魂野鬼,最好的方法便是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刁普宁仿佛没有听到元幼南的讥讽一般,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想找出那个杀死屠友道、年思稀之人了,如若死在那人手下,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夜深了!先是起了夜风,吹得树叶发出扑簌簌的声响,继而园林中的暗影在屋内灯火照耀下忽长忽短,闪烁不定。
同样的一片园子,青天白日时众人觉得处处是美景,但当夜色笼罩时又仿佛处处藏着鬼魅。
厅中的审问因崔晴儿的干预,无法再进行下去。既有刁普宁的前车之鉴,卢若虚又怎肯重蹈覆辙?
“先散了吧!”林茂海见状挥了挥手,许是因身体不适,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林翞等三人如蒙大赦,瞬间便离开了中厅。这黑夜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最普通的日夜轮回,而厅中刚刚发生的一切却比这黑夜更加恐怖。
“林大哥,今夜请林府加派人手巡视,三位哥哥也先去休息,小弟去灵堂为屠兄、年兄守夜吧!”“江南七友”中的“枯岸令”枚孤舟年龄最小,眼见已近亥时,便进言道。
林茂海等人默默点头,一时厅中人渐渐散了。
夜半时分,守在灵堂的枚孤舟仍然很清醒,“江南七友”中除四大剑宗苦石派宗主林茂海之外,枚孤舟的家世便最为显赫。
“江南枚家”以三十六路“枯岸刀”名闻天下,枚家当家之人因此便被称为“枯岸令”。枚孤舟是谪传的第七代掌门人,他从小性格孤僻、怪异,与江湖中人甚少交往。但卢若虚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借机与他相交,终使枚孤舟将卢若虚视为一生挚友。
卢若虚又为他引荐了“江南七友”其他五人,一时众人常在一处笑语欢歌,再加上年少轻狂,那些投怀送抱的莺莺燕燕不知相好了多少……
从浅尝则止至入渊至深,枚孤舟已渐渐甘之如饴,但二十三年前的那一晚之事,终使他警醒。
有时候,友便是敌,敌人当前之时,你心中的欲望自有心神克制,便若是“好友”相约,毫无提防之时,最易滑入渊底而不自知。
那一晚,霜秋时节,刁普宁院中的雏菊开得正好。置了一笼肥蟹、十余坛黄酒,“更教不为黄花醉,枉却今年一片秋。”
那一晚,众人皆醉,醉在景中,也醉在歌里。那歌妓并不是素日里常见的,那弹奏的也是个外乡人,但这二人的气度却冠压群芳。
“幽幽斋”的老鸨“葵娘”盛赞二人色艺俱佳,只是这二人签得不是生死契,只不过是过路的流水,三月为期,二八分账,期满便会离开。
这二人本不欲离了“幽幽斋”入府唱曲的,但卢若虚看上的人,有几个能逃得掉。
那女子并不美艳,甚至有些冰冷,在似“幽幽斋”这样的勾栏瓦舍里其实并不受欢迎。
大家出来买的便是“笑”,但无论是什么金银财宝、名门贵子在她面前便似乎顿时黯淡了颜色。究其根本是她眼中没有一丝狂热,既不爱财,也不爱才。
风月女子中也曾有过类似的人物,但又是不同的。往往这类女子只是待价而估,初时心气高的如天下月,但一旦被人采撷,便如脚下泥。
这女子却不同,她的冰冷是眼中有过春秋之人方有的镇静大气。她并非无礼,却让人感受不到谦恭;她并非自骄,却让人感受得到霜雪之气。
二人被带进了刁府,此处虽不及苦石派的宅院却也是精雕细琢,假山怪石、回廊弯转,曲径通幽。但那二人便如走惯了这样的宅院,目不斜视,步不犹疑。
领路的管家本怕二人左顾右盼再跟丢了,初时尚频频相顾。此后,却发现此二人极为克制,从不环顾其他,又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省心!管家从心底感到一股子舒适来,心中暗思这“幽幽斋”**的人是越来越成样子了。
如果他再有心些便可觉察到,这二人并非克制,而是对雕梁画栋的刁府丝毫不感兴趣,而二人与管家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巧三尺,且无论管家是快是慢,二人始终将距离控制得丝毫不差。
那二人来至席间时,刁普宁等人已是喝得半醉,见到唱曲之人终是来了,群情亢奋,未待乐起,先击缶而歌:
“狂月斩疏影,豪剑劈九霄;
浓夜锁幽菊,淡日凝酒香;
莫言轻纵马,何故惊寒鸦;
万丈凌云志,一朝绽云霞!”
“好!好一个‘万丈凌云志,一朝绽云霞!’刁兄已现凌云之志,他日必当名冠九洲!”枚孤舟此时已是饮得醉眼惺松,品得刁普宁诗中大志,顿觉豪气倍增,拍掌道:“刁兄此句,当浮一大白!”言罢,也不听他人劝阻,一举手中洒杯,一饮而尽。
枚孤舟酒量甚浅,至此时已是在大醉的边缘游离了。只听得耳边传来调笑之声,恍惚间见到一男一女相伴而入。那女子未施粉黛,但端庄大气,眉眼间藏着一丝明媚,便如日藏云中,反倒引起了枚孤舟的兴趣。
那女子身后之人看样貌比那女子略长几岁,极为干净爽利,说不出哪里好看,但却望着就让人心底安静,便如见到那庙宇里仙子侧侍奉的金童。
那男子持了一件五色十三弦秦筝,神色恬淡。至席上,极有规矩地先逐一施礼,礼罢并不多言,便寻了一处将秦筝架好,待他的目光与那女子捕捉的眼神相遇时,二人均微微浅笑,那笑容便如阳春三月的明媚阳光般,不耀眼,却带出万分光采来。
枚孤舟不知为何心中便动了一下,便如人看到依偎在一起的鸳鸯,相互梳羽的鹤侣一般,虽艳羡却没有嫉妒,只会感受到一种生而为人的美好!
但并非所有人都是一般心思,这世上便是有些人,见到美好的事物便心生邪恶之念,只有打破了、撕碎了、求饶了……方觉得大快人心。
卢若虚是这样的人、刁普宁也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一为暗,一为明。
刁普宁乘着酒意,大发诗性,吟诗作罢,自鸣得意,得了枚孤舟的夸赞,更是心生傲娇之情,偏偏在此时,他看到了那二人眼中相顾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