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幼南本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听刁普宁句句针对,便轻笑一声道:“刁公子是吗?要我说,要查来历‘不明之人’,倒要先查‘含糊不清’之事,俗话说有因方有果,不讲清原委,却又怎知谁有嫌疑呢?”
刁普宁初见元幼南未语先笑、明媚和煦倒是心中温暖,但待她将话讲完,方发现这个女子说话像刀子一般,句句剜心。
元幼南早已看出这“江南七子”在隐藏着什么秘密,虽因此事已死了屠道长一家三口,刚刚又折了一个年思稀,却仍不愿和盘托出。
果然,“江南七子”闻言都闭了嘴,一时厅内又是一片死寂。
眼见日已偏西,暗夜将近,众人心中更是慌张,要知道众人不可能在此像守岁一般守上一晚,若被江湖人知道,岂不被人耻笑。
但如若夜幕降临,众人分散开来,那难保屠友道、年思稀之事不会再次发生。
“林大哥,林府上下怕有三四百人,若从中一一查验确实工程浩大,怕是一时也难以完成。不过林大哥,能否回忆一下,近两三年间有没有行踪诡异之人来至府上?或者有没有府上原来的老人儿近两三年又行为异常,与前不同的?”阮济云在众人争吵之时,慢慢地将这一桩桩、一件件捋清,倒发现这些事似乎是从两年前便开始有了些端倪。
“首先,两年前,屠道长便曾说过,他曾,他曾……见过那人一面……当时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我们还都说是他看差了眼,那人,怎么可能还活着。但如今看来,此人定然另有奇遇,此次前来便是来报当日之事的。”阮济云面带愁云,但仍是尽可能地分析道。
“是啊,是啊,阮兄说得有理,林宗主你快想想,你府中两年内可有什么新人来府,来历不明的?”刁普宁恍然大悟般冲到林茂海面前,陡然觉得又有了希望。
林茂海皱了皱眉头,低声嘀咕道:“两年前,两年前……林府每年进进出出的人不知多少,且这些杂事向来是泽儿管着的,如今他又……他又离我而去了,这却让我如何猜起?”想起苦石派近日种种烦忧之事,林茂海已是眼泛泪光……
“老爷,两年来我府上共走了三十又八人,新招五十七人,其中多数是做杂役等事务的,也都是镇漳县城或是周边乡镇之人。除此之外,有三人是大约两年前入府的外乡人,尚有两人是两年前升至管事,若查这五人相较其他人怕是可能性要大些。”此时,只听一直侍立在旁的九凤缓缓言道。
赵溯心中默默赞叹,这九凤确实是个心思通透之人,虽不是她管家,但通府之事均在她掌握之中。
刁普宁却管不了这些,他一心只在那些可疑人员身上,冲着九凤急切地询问道:“那是些什么人,快,快,将他们都叫过来,一一审问。”
林茂海看了一眼刁普宁并未言声,但这一眼仍让刁普宁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方觉察到自己过于急躁,但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如鬼影般的人影早已在他心底闪现着,如今当那个身影越来越清晰之时,刁普宁的心已是恍惚不安……
“那五人都是谁?还请九凤一一告知,让林翞叫来此处,让刁公子一一问询了方安心。”林茂海不紧不慢地道。
九凤瞄了一眼刁普宁,转身向着林翞道:“去,叫了管膳食的李肆优、财房舒保儿、七公子院的管事林乐发、文书英琼,尚有一人……”
“尚有一人便是小的,小的知道了,这像去叫来。”林翞虽是林府的老人儿,但确实是两年前才被提拔到管家的位置,故而也在可疑之列。
不一会儿,一行五人已齐整整地站在众人面前。在这个关节叫几人前来,大家心里多少都有点儿数。故而五人脸上都带出一丝惶恐来,生怕哪个对答出了问题,被怀疑与这几日连死几人之事有关。
赵溯见英琼也在其中,便向他微微颔首,英琼虽也是一脸惊恐,仍是依礼回了个勉强的笑容。
“诸位,林府几日来发生了多件匪夷所思之事,想来诸位也都清楚。特别是屠道长、年侠士无故死在我们园里,虽说目前死因未明,但我们林府却是难辞其咎。”
“如今请诸位过来,并无他意,因各位都是府内管理各项事务之人,故请来协助我等勘察一下其中原由,还请诸位莫要心存疑虑,只管将所见所思回答清楚便好。”林茂海先是嘱托了几句,便也没了精神再审,招招手示意九凤扶他先去椅子上休息,示意刁普宁可上前询问了。
刚刚心急火燎地催着林茂海将可疑之人叫来,但人真的叫来了,刁普宁却又不知从何审起。总不能直接问人家,人是不是你杀的?他心虚地挠了挠头,向着卢若虚道:“卢大哥,还是你来,小弟实在是不擅长此事。”
卢若虚闻言回应道:“普宁兄谦虚了,不过由为兄代劳倒也甘愿,便请普宁兄先落坐,喝杯茶。”回头望向林翞五人时,神色已是一变,只听他一字一顿地道:“长夜漫漫,我们慢慢来……”
一个时辰后,连刁普宁听着卢若虚事无巨细地询问也是困意连连,不免心中厌烦。本无心思吃饭,此时却坐在桌前,左夹一口,右尝一块,打发时间,而卢若虚等的却正是此刻……
只见他突然后退一步,身子立定,捻了一个兰花指,一个长音悠然开嗓:
“菊花开,泪如雨,一朝看尽,盛景难续;
菊花落,心似锥,无人垂怜,生死何分?
游台序,人憔悴,依栏夕泣数更漏,却念许是老马幼仆误归期……”
初时见卢若虚仿歌妓的身段欲吟唱之时,刁普宁等人尚因摸不到头脑而感到一丝滑稽,但当卢若虚的第一个长音唱出,刁普宁、阮济云、枚孤舟、林茂海便如白日遇鬼一般,身子筛筛地发抖,倒吸着凉气,脸上因惊恐而显出青白之色。
但卢若虚便如未曾见到一般,虽口中吟唱着充满情意的小调儿,但眼睛却如猎犬般警觉地从面前五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他在寻找,寻找那个露出破绽之人……
但他仍是失败了,面前的五人没有一个如他想象一般,因这首词而有所动容,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不知面前这位可瞬间致他们于死命的公子唱得是哪一出?
卢若虚慢慢地收了声,又缓缓站直。连他也没想到,那人竟是已练得如此深沉,或者,难道自己真的找错了人?
不过,宁杀错,不放过……卢若虚再次面向众人时,眼中已满是杀机。
只见他摸摸自己的鹰钩鼻,仿佛此前任何事也没有发生一般,阴笑道:“难得诸位如此配合,答得也都仔细,卢某也没什么再想问的。”
五人听了均松了一口气,但卢若虚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瞬间冷汗直流。
“既如此,卢某便只有试试诸位的功夫,想来那偷袭之人就算是藏得再深,功夫总是骗不了人的。”
林翞战战兢兢地道:“可小的们虽是林府管事的,但却并不会功夫啊!”
卢若虚看着自己的手掌,仿佛上面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般,嬉笑道:“那怕……只能以自己一条命来自证清白了。”
这话虽说得淡淡的,却如晴天炸雷响在五人耳旁。
林翞一个站立不稳,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刁普宁此刻却来了兴致,腾地站起身来,双眼冒光地道:“好,好,还是卢大哥有办法,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言罢,快步来到卢若虚身侧,阴笑道:“此事不劳卢大哥动手,小弟可以代劳,却不知从谁开始好呢?”
“你?我们是林府中人,岂容你随意杀戮?”财房舒保儿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消瘦的双肩上顶着一个比常人要大上许多的头,再加上脖颈极短,更显得一颗头硕大无比。
此刻那大头上一对如灯笼般的眼睛充满怒气地盯着刁普宁,只因自己是外乡人便如此严查让他感到极大的屈辱。
“哦?如此说来,舒兄是有异议喽?”刁普宁似笑非笑地瞄了一眼舒保儿道。
“宗主,我们五人来府时间长的已有十余年,时间短的也有两载了,如今并没有什么大的错处,难道便由着他人这般轻贱吗?宗主……”林翞边说边向着林茂海处望去,语带哽咽。
林茂海心中也是犯难,他没想到卢若虚竟是如此狠辣,若要阻止,此法却是目前最行之有效的方法,若要不管,这五人确是林府堪用之人,毕竟相处已久,难免不舍。
正在两厢踌躇间,却见刁普宁却不管那些,突然迎面一掌向着舒保儿前胸而去,舒保儿尚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被刁普宁一掌毙命。
旁边众人被唬得哗啦一声散开,刁普宁却只随意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舒保儿,说了一句:“看来不是他!”
“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管膳食的李肆优与账房舒保儿素来交好,此刻见舒保儿被刁普宁一掌毙命,又惊又怒,明知必死无疑,却仍是忍不住谩骂道:“若有实证,便请公子拿出来,若无实证,岂可草菅人命?你可配得上……啊……”
谁知他话尚未说完,刁普宁的第二掌已经拍在他的天灵盖上,一掌下去,李肆优的双眼立刻突了出来,身子登时矮了半分,竟是因刁普宁一掌已将他的天灵盖击碎……李肆优歪歪地倒在地上,七窍流血,死状惨烈。
谁也没想到,不过电光火石间,刁普宁就连毙两人,下手如此狠辣。
赵溯见状,眉头微蹙,刚想上前,却见一个身影已经闪至刁普宁身前,却是崔晴儿。
刁普宁先是一愣,待看清竟是个年轻女子后,轻蔑一笑道:“怎么?这位姑娘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