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屋外陆续走进四五个人,却都是来此拜祭的宾客,突然见此惨状,众皆一惊。
其中一人,年约四十上下,消瘦长脸,一对鹰目,精气外露。只见他神色阴沉,至那老道前蹲下,上下仔细察看一番,抬头看向林茂海方向,阴声道:“屠友道死了。”
林茂海眼中尚流露出一丝期望,隔空问道:“怎么个死法?”
那男子站直身子,一字一顿地道:“如他全家一般!”
林茂海闻言呆立当场,半晌方如同自言自语地道:“果真是他来了。”
那鹰目男子站直身子,目光如炬地扫向身后同行的几人。这几人中赵溯只识得两人,一个是江湖人称“云潇子”的阮济云,一个是“游魂掌”的创始人,江湖人称“玉树公子”的刁普宁,另外三人也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剑客或门主,只是虽看着面熟,想见也是打过照面,却一时记不得名号。
鹰目男子看向众人道:“诸位,看来那人是借苦石派丧礼,故意引我等前来,欲毕其功于一役啊。”众人见此惨状已是心中震动,再听鹰目男子所言,竟一时满面愁云惨雾。
阮济云冷笑一声,阴沉着脸道:“‘江南七友’岂是他想毙就能毙的?如今不过死了屠友道一家妻儿三人,不值得如此大惊小怪。”
赵溯闻言方知,原来这倒毙在院中的道士竟是江湖上知名的刀客屠友道。这屠友道也是个传奇人物,据说他家是祖传的屠户,被称为“快手屠家”,本来的姓氏倒逐渐被淡忘了。
只因他家祖传的手法,杀猪宰牛只奔着骨缝而去,动作利落,电闪雷鸣间,一整只牲畜便被卸成了小块。这屠友道习了祖传技法后,却不甘于作个屠夫,便将这套技艺演化形成了一套与众不同的刀法,起名叫“片云刀”,江湖中人却暗地里称他的刀法为“不见血”。
只因他杀人和杀猪牛一般,也是只奔着骨缝而去,中刀者血流的不多,但身体却已残缺不全。故而屠友道在江湖上也是人见人畏,一半的原因倒是因为他下手过于毒辣的缘故。却不知何时入了道家,成了一名道士,也难怪赵溯等人不识。
“不见血”屠友道、“云潇子”阮济云、“玉树公子”刁普宁、“空无一物”卢若虚、“半枝梅”年思稀、“枯岸令”枚孤舟,再加上苦石派的林茂海,少年时常混迹一处,因七人均相貌俊朗、仪表不凡,又多为江南名门世子,故被江湖人称为“江南七友”。
这七人中,林茂海因是四大剑宗“苦石派”少宗主,便成了“七友”之首。
这次几人看来是为了林府丧事而来,却没想到七子中的屠友道竟死在了院中。
这七子中倒只有屠友道一人非剑宗名门之后,为何会加入七子之中,也颇为怪异。但屠友道的加入反倒使武林人士称赞其他六子不以门户论尊卑,一时倒提升了“江南七友”的清善之名。
此刻,屠友道死的蹊跷,虽有阮济云安抚,众人仍是神态慌张,显见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七人均知,而他人不知的。那杀死屠友道之人应也是他们已预料到的,但不知何故,几人虽慌乱,却无一人愿道明原委。
林茂海已不愿言语,只向众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先进了厅中再说。其他几人互视一眼,卢若虚当先而行,众人一起来至厅中。
一众人等进了厅,见到赵溯等人,免不得一阵寒暄。寒暄罢,厅内又一时无人言语,反倒显得格外诡异。
林茂海虽身体虚弱,却仍勉力支撑着,仍是劝赵溯等人先行离开。
赵溯见林府这一时发生如此多古怪之事,如何肯走。林茂海见状,便也做罢,只说让赵溯等人小心行事,如无必要,不要单独离厅外出。
如此一番折腾,日已偏西。屠友道的尸身已被抬走暂时摆放在了灵堂。
赵溯见此番异像,不免有些犹豫,是否该将十五房小妾焕峤之事说清。
正在思索间,只见管家林翞跌跌撞撞地自院外奔来,脸色苍白、双眼充满惊恐,口中如梦魇般尖叫着:“没了,没了,不见了,尸身不见了……”
林茂海见林翞大惊失色的样子,不由地眉头轻皱,低声怒斥道:“又怎么了?你也是府里老人了,又做了两年管家,怎么还是这般不成气候?”
林翞直奔至厅中,见到林茂海方安定下来,自觉失礼,赶紧收了奔势,略平稳了下气息,方忍着惊慌道:“是,是,宗主教训得是。但是,宗主,那……那屠道长的尸身不见了。”
众人闻听均是一惊。赵溯听林翞此前叫喊之声,还以为失踪的定是焕峤的尸身,那倒正好乘此时机将自己所见之事说明,谁知待林翞讲完,也是心中迷惑,怎么不见的却是那屠友道的尸身?
林茂海压着怒气道:“你们都是一群死人吗?看个死人也会看丢?还留着你们这一群废物有何用?趁着没气死,都……咳咳……都给我滚……”
那林翞见林茂海发了大怒,赶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道:“宗主,宗主,是小的无能,可现在,林府这样的时候若小的们都走了,谁还来伺候您啊……”
众人见他虽是胆小,但却忠心,倒也心中唏嘘。
九凤向林翞点点头道:“能有这点心思就是个好的。我且问你,屠道长的尸身是何时发现不见的,又是何人发现不见的?今日守灵堂的四人可曾问过话了?是如何回复的?”
赵溯听那九凤果然心境清明、与众不同,也难怪能被林茂海娶为正妻。林翞见问,忙转向九凤,先磕了头,接着回禀道:“回夫人,灵堂四人一队看护是我们林府的规矩,但因这两三日里已死了三人,故而我便加派了人手。今儿日夜守卫的都是三公子院里的,是他院子林福领的队,有八个人,从今日辰时三刻吃了朝食便换了昨夜守卫之人。林福也是我们院中老人儿了,倒是做事极为稳妥的。这屠道长的尸身请至灵棚处后,林福还特意选了靠墙的里侧位置摆放。想得是若有外来人拜祭,不向里走倒不会看见多了一具,倒免得生事。”
九凤听林翞回禀的仔细,暗暗点了点头,道:“本该如此,此事目前尚不宜声张。”
林翞见九凤首肯,有了点底气,便接续道:“发现屠道长尸身不翼而飞的也是林福。我们将屠道长的尸身放好后,便都退出来,我便也出来忙着安排人出去再采买一套棺木。那会儿,林福突然想起他家乡的老话,如此暴死之人,若无棺木收敛,曝尸于外时要在脸上贴上一道镇魂符,以免尸身化鬼。”
“咱们府上请来为大少爷、二少爷和十五夫人超度的长羽道长尚在府中,林福便去讨了一张,准备去给屠道长覆上之时,方发现屠道长的尸身已经不见了。”
“林福也是问遍了门口守卫之人,均不见踪迹。此事太过蹊跷,您想就算林福这几个里有些偷懒的,但外间还陆续有宾客前来拜祭,那灵堂始终是人来人往的,这尸身怎么会凭空消失了?这……这岂不是太吓人了?”
讲到此处,林翞又想起刚才林福等人的神情,脊背一阵发凉,便是青天白日里也生生得吓出一身冷汗来。
那鹰眼男子正是空颉道的门主卢若虚,在“江南七友”中一向与林茂海走得最近,又因年纪最长,也得大家尊敬。
此时听林翞说完了事情前后,便开言道:“诸位,咱们这么干等着也不是法子,不如一起去灵堂看看,也许还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众人听了均觉得甚好,九凤便道:“如此便请诸位公子去灵堂勘视一番。我家老爷因近日操劳,身体不适。我便先扶了他回房休息片刻,吃了药汤,晚膳时分,我们再回至这厅中,届时再议。”
接着就吩咐林翞道:“今日晡时晚膳就摆在中厅了,再吩咐下去,为诸位公子准备寝室。”
又对赵溯等人道:“如今之势,便是几位先行离开,也怕因我林府之事招惹是非,便委屈各位,今夜便在此留宿可好?”
赵溯见她安排得妥当,便道:“一切旦听林夫人安排。”
一行人离开中厅,便奔着灵堂而去。林府极大,众人绕来绕去,走了快半个时辰,方来至灵堂。
只见此处白纱绕梁,丧幡高树,三四尺长的魂帛高悬在灵堂之上,随风飘来荡去。偏西的日光洒入灵堂便被这些魂帛撕扯碎了,变成了摇摇荡荡的光影,却又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随着风肆意起舞,在人世间彰显着永恒,更对比出人的脆弱与无力。
赵溯与妙云、崔晴儿一起来至灵堂。元幼南、谈十一娘倒是不愿跟随,因寻不见沈巽,便愿留在中厅等候,以免沈巽回转再不知道这几人去处。
赵溯三人相伴随着卢若虚等人来至灵堂后,先按规矩上香拜祭。礼毕,卢若虚便叫出林福等人一一查问,而赵溯却趁机来至十五房小妾焕峤的棺材旁……
他先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突然轻轻地在棺木上叩了几声:“咚咚、咚咚……”
棺木传出的回声沉闷厚重,显见里面并不是空的。
赵溯微微一笑,又回至众人中。只听此时“江南七友”中的“玉树公子”刁普宁面目扭曲地盯着“半枝梅”年思稀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此事竟成了我一人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