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溯见凤儿说得爽直,心中喜悦,对其平添了几分喜爱之情。突然想起刚刚门前一幕,便先问询道:“凤儿姑娘,刚刚你在门口是在做什么?可是院墙外种植了什么奇异的花草?”
凤儿听问,笑言道:“我性喜绿藤,前几日见古书上所载,若在墙根处栽些许薜荔草的根茎,再洒些鱼腥水,便可引藤蔓攀爬,定然好看。故而便引古法一试。那鱼腥水本是喂鸭子的,生怕一耽搁,再被那些坏家伙喝光了,便赶紧匆匆地先把这手头的活计忙完,倒把公子吓到了吧?哈哈……”
凤儿边说边笑,倒像是讲什么有趣的事儿,引得赵溯也跟着绽放起笑容来。
凤儿笑罢,便引着二人来至院中一侧搭起的茶桌处,说是茶桌,其实便只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大石块,配了四个石莲磉。虽是取自自然略经雕琢的简陋之物,倒与这草屋、院落极为协调,更增添了一份雅趣。
凤儿引赵溯二人坐定,自己便先转身回了屋中准备茶点。赵溯眼睛看不够地望着四周景致,对沈巽道:“凤酉,你可喜爱这里?若他日有幸,可在深山人迹罕至处置这样一个地方,倒是人生无憾了。”
沈巽含笑道:“人迹罕至?那岂不是相见不便?若我想约你喝酒,还要走上几天几夜。”
赵溯自然而然地反问道:“怎么?你不与我同住吗?”
沈巽先是一惊,继而心中涌出无限的暖意来,并不回答,只痴痴地看着赵溯。见他仔细地观察着院中的一草一木,似乎想将这些布置都记在心中,以便他日依此而建之意。
“两位公子久等了,快尝尝凤儿制的茶点,可合二位口味?”只见凤儿左手拖着一个茶盘,内设了三四种各色茶点,右手托着一个茶盘,里面放置了一壶热茶及三只藤木钻刻而成的茶杯迎面而来。虽物件杂多,但凤儿手稳脚快,那茶盘便如长在手上一般。这一手功夫,怕不是三五年可以练就的。
赵溯心中一惊,方惊觉这凤儿怕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简单。
凤儿却并未有所觉察,仍是热情洋溢地迎着二人走来。沈巽手中扣了一枚小石,此时便在桌底下“嗖”地一声弹出,先射在石壁上再折而回来,正击向凤儿右腿的“膝阳关”穴上。
却只见那凤儿感知到石块飞来,身子轻轻一跃,左右脚连着在空中如同登梯般交替三四下,右手托盘轻轻一顶,四碟子糕点便飞至半空。再落下时,四个果碟已是稳稳当当地摆在了石桌之上,甚至连果碟之间的距离都丝毫不差。凤儿腾出右手来,便将左手的茶壶、茶杯规规矩矩地一一放置下来。
赵溯心中暗暗生疑,这凤儿姑娘看着虽朴实自然,这一手功夫却是不弱。但不知她是江湖经验太浅,还是装作不知,只见她只是摸着后脑看了一眼那石墙,似乎并不明白那儿怎么会突然弹出块石头子来。
转过头望向赵溯、沈巽二人,凤儿又一脸喜悦,张罗着为二人沏起茶来。
赵溯见沈巽以石子试验过凤儿功夫后,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却不知他是不是因此发现了什么。
“公子,何不品尝一下?凤儿这里许久未有贵客到访了,今日倒是个好日子。”凤儿见赵溯、沈巽愣在那里,便出言招呼道。
赵溯赶忙微笑相应,低头细细观察方发现,这四件糕点竟是做得出奇的好看。
一碟似云雾一般,由各色彩糖所拔丝线,丝丝缕缕缠绕于一处,更奇的是这“云雾”又似朝阳初升之时般,云蒸霞蔚,七彩斑斓。
另一碟状似奇石枯藤,仿若一盘山石假景,但细观方发现,那深色奇石上文理粗大、凹槽累累,如雨打秋池一般,却是枣泥槽糕制成,而其上的青泉流水却是蜂蜜所制,只是那假山上尚插了几簇真正的竹枝,不过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更添雅趣。
另两碟却是蜜饯,一碟子渍樱桃,一碟子腌杏梅,虽果品看得出来,但显见摆置上仍是花了心思。那糖渍樱桃应是去夏的食材,只是渍的巧妙,倒无论是颜色还是肉质都鲜嫩如初。
那凤儿也不知用了什么巧劲儿,将那渍樱桃肉朝外、皮朝内,反转过来。肥厚的果肉一一绽开,便如一朵小小的红梅,那碟子上便以此为画,以深褐的糖桨画着虬奇的枝桠,又以糖霜化作霜雪,飘飘洒洒,散落其上,形成了一道“雪中红梅图”。
那杏梅本是梅树嫁接杏树而成的果实,并不算大,也非早春的果实,想来是泡制存放了一冬的。表皮已现出皱皴,倒似水墨面中的远山之景,挂起的糖霜自然而成,极不均匀,便如山中雾气,时而凝厚、时而缥缈。那凤儿便以此为据,依景做画,一个个杏梅便成了立体的山景,簇在一起,便如远山层叠,别有意趣。
赵溯细细端详过后,不由地赞叹道:“好一双巧手,不,这更胜在巧思。凤儿姑娘,可真是不凡啊!”
凤儿听赞,双颊飞红,自谦道:“公子莫要夸赞,不过是一些小心思、小玩意儿,两位公子喜欢就好。来,尝尝凤儿泡的茶,茶虽普通,贵在这水是汲了今春头一场的天泉,倒是甘甜。”
赵溯微微一笑,缓缓抬起茶杯,慢慢品尝,果觉唇齿间阵阵回甘,甚是清甜,又捡了几样甜品来吃,均是入品甜而不腻、清香满口,回甘悠长。
赵溯见凤儿忙了半天,此刻方坐下,刚要介绍二人来历,突听门口传来声响,回身一看,只见一侧木门被人推开,走进一中年男子,这男子身穿藏蓝色粗布长衫,一幅落魄文人装扮,正是曾在中厅见过,为林茂海撰写“奉石令”的英琼,英永好。
第五十一章江南七贤友齐聚林家庄
“爹爹,今日回来得怎么这般早?”
那丫头听着门声回头张望,一见是英琼,便喜笑颜开地奔了过去,扯着英琼的衣袖道:“爹爹回来得正好,快来,快来,家里来了客人,凤儿刚刚布置了茶点,爹爹亲来招待着,凤儿还想去做些饭食呢,便留两位公子尝尝凤儿的手艺。”
那英琼见到赵溯、沈巽二人初时一愣,随即却又露出奉承的样子,笑盈盈地道:“怎么是您二位公子,可是林宗主有事儿寻我?如何托了两位来?我这小院真是落了凤凰,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赵溯初见凤儿喊英琼爹爹,也是惊诧,随即恍然大悟地道:“原来这里是英兄的宅院,怪不得布置得如此雅致,这凤儿姑娘当真是家学深厚,小小年纪便品味不凡,有乃父之风啊!”
凤儿到底不过十七八的姑娘,听着赵溯赞美之词,不由地欣喜,更是热情地招呼道:“爹爹,您陪着二位公子再多坐坐,这眼见着该是进午膳的时辰了,凤儿去做几样小菜,便留二位公子在咱们这荆院里多留留……”还未待赵溯、沈巽回应,凤儿已是一溜烟儿地奔着后厨而去。
“哎……”英琼刚想喊住凤儿,谁知便这一回头的功夫,凤儿已经跑远了。英琼含笑指着凤儿跳跃的背影道:“你们看看这孩子,被我惯得活脱脱成了个野小子。”
赵溯闻言一笑道:“英兄莫要如此说,我倒看凤儿姑娘很是出类拔萃,怕是以后还要雏凤清于老凤声啊!”
英琼一抱拳道:“赵宗主抬爱,凤儿不过是个丫头的命,怕是以后也只是接了我的活儿,做个工匠罢了。”说到此处,英琼想是觉得一直谈家事不太和宜,便转移话题道:“不知赵宗主、沈少侠到寒室来是因为何事啊?可是宗主找我?还是……”
赵溯忙笑道:“并非如此,是我二人莽撞,林宗主有客人到,我们一时没絮上话,便想着在林府随意走走。没想到误打误撞,倒寻到英兄的院落来了。凤儿姑娘也是个热情好客的性子,见我们是林府的客人,便也容我们进来坐坐,还备了茶点等物,刚想坐下絮话,英兄便回来了。倒也是巧。”
英琼一直聚精会神地听着,待赵溯言罢,原本紧张的神情顿时放松下来,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凤儿打小与我生活在一处,又极为喜爱这些假山盆景、花草树木的,却是极少出这院子。她天性纯真,以前我父女二人未进林府之时,也是广交朋友的……自从进了林府,倒是听我的话,只待在这院子里侍弄花草,怕是连林宗主都不知道我有这么一个女儿。”
赵溯闻言心中明白,这英琼清楚林茂海好色成性,故而不愿凤儿在林府走动,做爹爹的,这倒也是常理。
“英兄,我见你院子周遭都种满竹子,不知都是些什么品种?”一直不发一言的沈巽突然看着英琼发问道。
英琼先是一愣,随即淡然一笑道:“没想到沈少侠倒对这些草木之物感兴趣。”他遥指墙边一丛竹林道:“我喜竹倒与古人不同,不求品类一致,倒喜粉筋斑紫杂居,又兼木竹、黄菰竹、箬竹、方竹、黄金间碧玉、龟甲竹这些品类……不知公子喜欢什么?”
沈巽道:“我倒喜欢燕竹。”
“燕竹?不入流,园中种植最不合宜,反是拉低了园林品味,只是燕竹是初响春雷时即出笋,其笋倒是香嫩,不过也只可取食笋尖以下七八寸,再多些便不够脆美了……”
英琼兴致勃勃地聊了一会儿竹子,见沈巽不再发问,便住了口,一时三人倒相对无话。
赵溯见状,便直起身来,一抱拳道:“如此,打扰英兄了,我二人因未与林宗主说明,也怕他回至中厅见不到我二人心急,这便回去了。”
又望了一眼石桌上的茶点,谢道:“还请英兄替我二人与凤儿姑娘致谢,茶点色香味俱佳,是我二人有口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