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时静默,妙云此时徐徐走来,直言道:“三位,妙云欲明日去苦石派接回哥哥后,便带着家父折返妙净门了,特与三位言明。”
“怎么?云儿姐姐,你们要回去?那你与妙生宗主的毒可怎么办?”崔晴儿闻言关切地询问道。
妙云轻轻摇了摇头,略思片刻,眼神中充满坚毅地:“听天由命!”
妙云的目光转向窗外,此时已是夜半,夜黑如洗、万籁静寂,只有天空中的星月虽远隔千里却彼此辉映。
赵溯闻言,心中一沉,却也知如今便是劝慰也是无力的。这里距密林雪山尚有千里之遥,往返也要个把月的时间。虽说时间尚算充裕,但密林地处北疆,那里雪山漫漫、无涯无边,要到何处去寻那一处荒冢?一杯孤坟呢?
便在此时,沈巽突言道:“知道英波女葬于何处的,不只铁展,尚有一人……”
赵溯、妙云闻言,齐齐地望向他。
沈巽道:“便是曾与铁展行影不离的伙伴,名为‘猿尾’毕鸢。月余前,我曾在竹林寺见过此人,如今他已回归南海。我即刻派‘牵机局’的人去,请毕鸢前辈画了英波女所葬坟冢位置给我,届时,我等同去找寻,只是那迷障……”沈巽深恐便是寻到了英波女坟茔之处,也破不了铁展所说迷障。但此时,却不愿说出心中顾忌,仍道:“想来,尚有一线生机。”
众人闻言,均心生希望。妙云当先言道:“如此甚好!那我明日接了哥哥后,先护送他们回妙净门。随后便去追赶你们。爹爹年岁大了,不适合去密林那般苦寒之地。想来,我们若有地图,月余可至,我便将解药给爹爹带回便可。”
崔晴儿也是眼含笑意,望着赵溯,心中一块大石方落了地。
不知为何,当得知赵溯只有三个月命的时候,崔晴儿心中充满了愧疚。如今赵溯又有了一线解毒的希望,崔晴儿比赵溯还开心百倍。
她拉住妙云的手道:“云姐姐,你快去快回。晴儿在路上等你。”
妙云听闻,疑道:“怎么,晴儿姑娘,你要与我们一起上路?”
崔晴儿坚定地点点头道:“自然!晴儿左右无事,一路上跟着你们,经历些江湖事也是好的。”
沈巽、赵溯互望一眼,均知崔晴儿真正心事却是因其得赤炼石内力,已无需仰仗他人看顾,如今其内力怕是比身中剧毒的赵溯及体内真气杂乱无章的沈巽尚要高出一等,故愿不辞辛苦,同去密林,却是想路上有个照应。
二人虽心知肚明,却并不拆穿。赵溯淡淡一笑,对妙云道:“云儿姑娘,那嫣儿姑娘,你欲如何处置?”
妙云闻言,嘴角含笑,道:“赵大哥可记得,云儿应过你,此女将交予赵大哥处置?”
赵溯先是愕然,旋即释怀一笑,并不解释,仍道:“那如此,赵某便替她求个情,若此事她也是被人欺哄胁迫,便请云儿姑娘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
妙云默默地看了赵溯半晌,点头相应。突然又言道:“赵大哥,你处处为他人着想,心肠如此软弱,他日终将被此掣肘。”
赵溯闻言一愣,凝视着妙云,心中却知道妙云所言,正是自己的软肋,自己如今要对付的星月教,教规残酷、谋划阴毒,做事只求结果,真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自己却行事诸般顾忌,遇事优柔寡断。便如嫣儿一事,自己早已识破其本来面目,却仍是不愿赶尽杀绝,终至今日之祸。突然回忆起师父所言,创派祖师将宗派命名为“悬意门”之初衷:
“当年开宗祖师建立门派之时,虽自谦自己优柔寡断,故名悬意,实则不然。只因其心存仁义、常怀善念,却处乱世,见良善之人受欺,邪佞之势当道,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如今武林虽看似清明,实则暗潮涌动。祖师之惑,也是汝等立于世间,最大之疑,如何解之,只看个人本心如何。”
“溯儿,为师为你取名‘溯’字,正是期望你在激流之下也可溯流而上,力挽狂澜,涤尘驱浊之意。望你他日行事将此意萦怀于心,此后悬意门将何去何从,便看你之意了。”
师父之言醍醐灌顶,如警钟在耳,赵溯但觉得神色顿时清明,心中信念犹如此前更加坚定。
激流之下,溯流而上!
涤尘驱浊、力挽狂澜!
靠得并不是如星月教一般的狠辣阴毒,而是信念不改、一往直前的执着与守护……
若临海回头,似遇崖勒马,这世上无人有权可轻易定人善恶,何况生死?
第二日一早,赵溯、沈巽等人刚要离开客栈去往苦石派,却见不远处,一队身着苦石派衣衫的门徒护送着一男一女往客栈而来。众人不知何意,便立在当场,直至一队人走近,方辨识出护送着的竟是妙本竹及嫣儿。
妙本竹虽显见疲累,但一双眸子仍是炯炯有神,透着朝阳般的光亮。嫣儿随着妙本竹曼步而来,虽脚步虚浮,却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二人将要行至众人面前时,那嫣儿突然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妙本竹关切地出手搀扶,二人相视一笑,眼中流露着无限的情意。
“二哥,你们怎么回来了?可是林伯伯派人送你们回来的?”妙云见状,赶紧上前相迎。
妙本竹此时也注意到了妙云一行人等,拉着嫣儿紧走几步,来至众人面前,含笑道:“正是!云儿,赵兄、沈兄……让诸位为我们夫妇二人担忧了,是我们的不是。”
妙云见妙本竹与嫣儿举止亲昵,便知她这痴心的哥哥,自然是护着媳妇,但嫣儿身份古怪,其中尚有许多未解之处,却是不可轻易放过。
便当前言道:“如此甚好!那便请哥哥、嫂嫂随我们先回客栈休息片刻,我们稍后再细谈。”边说边看似无意地望向嫣儿,果然与嫣儿含烁不定的眼神相遇。嫣儿赶紧望向旁处,但眼中所露出的凄苦、彷徨仍是被妙云收在眼中。
赵溯与沈巽见状,知妙云定是要审问嫣儿,这林茂海色胆包天,尚不知其中是否有些隐情不可言明之处,均觉得此时却不方便参与。二人相视一眼,彼此无话却心意相通。
赵溯向着妙本竹道:“本竹兄受苦了,四大剑宗,一向交好,想来定是有些误会之处。如今林宗主既然派人送二位回来,这误会便是已经解除了。”略顿了顿,又道:“本竹兄嫂便先回客栈修整片刻,等你们有些精神了,我们稍后再议。”言罢,与妙云相视一眼,暗暗点头相应。赵溯与沈巽相伴,二人便离开客栈,向镇漳主街而去。
沈巽与赵溯漫无目的地游走在镇漳街市当中,随着这街市从苏醒至喧嚣,不知不觉间,已至正午。
此时二人正立于当日沈巽追踪崔晴儿至镇漳时所居客栈门前,沈巽抬头看了一眼牌匾:不思楼……突然心生感慨,神情一阵恍惚,便不自觉当先引路,进入店中……
月余前,沈巽追踪着崔晴儿的暗记离开西川来至此处时,他以为以后余生便是如此了……
心中记着一个人,以他的信念为信念,以他想做的事为准则,这样活着,是沈巽唯一可以坚持下去的理由。
如今,当二人可以再次相对而坐时,不由地心中涌出一股暖意来。尽管星月教仍有诸多迷题未解,尽管苦石派与妙净门之事仍迷雾重重,但人生得一知已一路同行,生而无忧,死而无惧。
招呼二人的仍是人小鬼大的六子,但那日的经历他与老板娘却已被抹去。那日,在环丫头的南海摄魂术之下众人皆如大梦一场。环丫头与毕鸢离开后,沈巽便唤了哨金手来清理,拖走掩埋了“平元手”机奎,也将客栈中的痕迹打扫一新。
此刻,六子肩上搭着抹布,手中提着茶壶,见两人坐稳,赶紧颠颠地凑过来,动作利落地扯下抹布在桌上打了个旋,便算是给桌子开了台面。
左手轻巧地翻转着茶碗,右手提着热水壶,道声:“客官,六子给您斟茶嘞!”
只见一条银线般的水注准确无误地倒入茶碗中,“您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啊?”倒了热茶,六子眼光自然地向着沈巽、赵溯脸上扫了一圈。
还未待二人回话,六子本已从沈巽脸上溜走的眼神又回转过来,抓抓头,撇撇嘴道:“这位客官看着面熟啊?但六子见过的贵人是从不会忘记的,怎么……倒是六子也年数大了?您可是此前来过我们镇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