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展扫了一眼众人,此刻赵溯虽中毒,但因吸得不多,又未曾动用真气,故而倒只是有些虚弱,尚不算严重。
而妙净门的门徒却已全部死去,只是面色平和,倒不痛苦。另一边,妙生依着树根,脸上泛出青紫之色,毒气已攻入血脉,眼见难已再救。而妙云自知功力不够,不是铁展的对手,虽一心担忧爹爹安危,却只侧耳倾听,并不上前强攻。
铁展徐徐又道:“只不过,老夫尚有一事需与赵少侠商议。”
赵溯闻言看向铁展,疑道:“前辈有何指教?”
铁展嘿嘿一笑道:“指教倒不敢当,只是赵少侠不在之时,你们悬意门已易了主,如今一切如常,事事顺意。老夫便规劝赵少侠,不若便罢手归隐,退出悬意门如何?”
赵溯闻言一愣,他回至江湖之中,首先便打听了悬意门的近况。据戚彦峥所言,悬意门在他失踪之后,也曾下了重贴,广请天下英雄共同寻找,但无意坊沈七爷查不到的事,其他人等自然也没有头绪。
如此两月之后,贺一章无奈,只好仍让二弟子尤之逊暂摄宗主之位。自己却是因赵溯失踪一事,对帮中筹谋、江湖诸事意兴阑珊,每日只与新回宗门的三师弟郝示镜对弈品茶罢了。
尤之逊虽是入门较晚,但与赵溯也曾朝夕相处,其处事沉稳干练,对众师弟也关爱有加,由他代管宗派,赵溯倒是心中安宁。
但此刻陡然听铁展谈起,赵溯心中却不免咯噔一声,难道师弟尤之逊与星月教有何关联?故而铁展方会在此时让自己让出宗主之位。他端详着铁展的面庞,却见他如一谭池水,波澜不兴。但若当真如此,铁展此刻说出,却过于明显,以他老谋深算的心思,怎会如此?
再看铁展眼中露出诡异的光芒,赵溯心中更加不敢确定,究竟他在打着什么算盘。
铁展笑道:“老夫之言,不知赵少侠可愿听从啊?”
赵溯心中此刻转了万千的心思,但有一点却是坚定的,便道:“恕赵某无礼,却不可听从。”铁展却没想到赵溯如此作答,要知沈巽尚为救赵溯,自己所说无有不应,却没想到赵溯竟敢违背。
便收起笑意,脸上阴沉不定地道:“哦?赵少侠便如此执着于这些俗务虚衔?”
赵溯正色道:“倒非如此,而是这宗主之位乃师父亲传,未得他老人家允许,赵某却断断不敢自弃,还望前辈体谅。”
铁展疑道:“你可知你不应的后果?”
赵溯此刻毒气上涌,气息受冲,缓了片刻,方道:“自然省得。”
铁展偏过头来,头一次细细地打量着赵溯,阴声言道:“这江湖真是越来越有趣了。那环丫头不顾身残,只求爷爷心顺。而你,更是抛却了生死,竟只因固守帮规。”
“我且问你,今日你不应了我,最多也便只有三个月的命可活。你可也觉得甘愿啊?”铁展语带嘲讽地又道。
赵溯尚未回答,沈巽已经向前冲了一步,只听“扑棱”地一声,他首次拔出玄铁阴阳剑的阳剑,“嗖”地将剑尖指向铁展,冷声道:“请前辈莫要得寸进尺。”
铁展见状,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沈七爷啊,沈七爷,你可知,你如今行状,尚比不得那环丫头。枉为知已啊!”
赵溯见沈巽拔剑,却知他只是一时意气。他深知,铁展绝不会被人要挟,更何况沈巽功力尚在铁展之下。
但他仍是拔剑了,他仍是意无反顾地拔剑了。
这一刻,沈巽心中没有计算,没有筹谋,只有一个信念,他不允许任何人,再一次伤害那个他承诺了要用一生相护之人,谁也不行。
铁展看着沈巽眼中的冷意,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不明的恨意。他讨厌一个人可以将另一个人看得如此重要,他要打破他眼中的那份坚定,那份无趣,他要打破一切“虚情假意”,这世上绝不会有这样坚定的感情,更不该有这样执着的人。
铁展一步步地慢慢向沈巽走近,眼中显露出狂热之态,道:“有趣,有趣得很,今日我倒要看看,若你也如环丫头一般留下一对招子,是否还会如此强硬。”
沈巽再无二话,剑锋一竖,仍是一幅高傲的姿态,眼中流露的却是寒冰之气。
铁展恨声道:“沈七爷,你虽聪明,却是看得透,看不破!”
最后一字言罢,一双肉掌已经翻飞着向沈巽面门而来,眼中显露着如狼般的凶恶之色。
铁展的话虽短,却如重锤一般砸在赵溯心上,他默默地看着那个站在他身前的人。那个少言寡语,却愿随时以生命为代价护自己周全之人,那日渐单薄的身骨,却有着凌与众人的傲气。
便在赵溯沉吟之际,铁展与沈巽已过了十余招。
此刻沈巽阳剑挥动着劈向铁展,那阳剑破空之声犹如裂帛……沈巽阳剑一经劈出,便极具凌冽之势,铁展倒一时不敢小瞧。
只见他身形一矮,便如一只老猿荡枝一般,悠忽间便从沈巽剑锋边闪过,身子一滑,左掌扣向沈巽持剑的手腕处,右掌已朝向沈巽前胸。
沈巽见状,阳剑一抖,手腕上翻,剑锋就势劈下,既避过了铁展左掌扣穴的招式,又以手臂之力扛住铁展右掌前击的劲力。
铁展招式却未用老,一个转身,身子便如陀螺一般,瞬间便绕至沈巽背后。铁展的身高只及沈巽脖颈处,这一绕他双掌直击之处便正是沈巽后心命脉所在。
沈巽头也不回,挽了个剑花,阳剑便已挡住后心神道、灵台二穴,铁展冷笑一声,掌力不收,两掌便如两块巨石般向沈巽阳剑剑背上击去。若是常人,定然感到古怪。这力气击到阳剑上,便消匿了大半,又给了对手缓冲之机,并无何实用之处。但沈巽却突然想起那夜竹林寺之中毕鸢使出的一招“隔山望月”,阳剑赶紧回撤。铁展的这一掌便结结实实地打在沈巽后心之处。
沈巽一口鲜血喷出,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前跌撞了几步。
铁展却未乘胜追击,反倒负手而立,衣衫微动,气静神闲。
沈巽缓缓稳住身子,悠悠转过身来,面向铁展而立,气息不稳地道:“你未习‘隔山望月’?”
“未习。”
“你有意以此相试?”
“有意。”
“你如何判定我会断错?”
“你自然会断错,因为你心中有情。”二人你来我往,言简意赅,众人不懂,但二人却已了然于胸。
沈巽双眼空无地望向天空,此刻阴雨已散,但天空仍是雾气昭昭,没有一丝阳光可以穿透如此厚的云层,但……看不见并不代表不存在。
他并未再回头看向赵溯,只盯住铁展道:“乌月室,再加上沈某的一双招子,可便够了?”
沈巽此言一出,赵溯便如被巨石击身一般,呆立当场。此时,却突闻惊呼之声“不可!”
这声音却从两个地方传出。
一为崔晴儿,只见她白晳的脸庞因紧切而泛起潮红,她身子一展,便已似凤鸟般立于沈巽身侧,双眼中写满了关切,但似乎直至此时,她方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妥。
她眼神从原本的担忧到自愧再到坚定,微微挺胸,迎着寒雨后的春风,便如抽芽拔枝的柳树,虽婀娜着身姿却绝不会妥协在风里。
另一声“不可!”却是从众人身后传出,随之而来的是一位身穿紫色长裙的女子。她眼弯似月、明眸皓齿,头戴步摇、脚踏绣履,满身妩媚之气。
此刻她一步步向众人踱来,若不是因身处此境,定会以为是即将登台的艺妓,要展示绝世的风姿。
此人不是别人,却是沈青,沈凤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