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不可一视的查容舍此刻却极为顺从地低首垂手,向着元幼南道:“姑娘,那二人已被逼入附近,可曾到此屋中?”
元幼南轻笑一声道:“正是,依计而行便可。”只见她突然又仿着崔晴儿的声音高声惊呼道:“赵宗主,你,你这是做什么?”说完,向着沈巽藏处妩媚一笑,转身推开窗户,轻跳而出,消失在夜色之中。
便听屋外之人高呼道:“查使者,可是有何不妥?”
查容舍高声道:“大伙儿快进来,这贼子意欲不轨。”说完当前一步,拔出佩剑,指向床铺鼓起之处,道:“赵宗主,你身为一代宗主如何可夜潜赤炼门,如今竟然还上了师妹的床,意欲何为?”
此刻屋外赤炼门众弟子已闯了进来,屋内多了火把光亮,如同白昼一般。只见床上赵溯一脸苦笑,旁边正躺着赤炼门大小姐崔晴儿。
查容舍看着赵溯,阴笑一声,道:“赵宗主,别来无恙啊!”
那被称为“溶师姐”的女子此刻上前,一手使剑抵住赵溯喉咙,另一手却悄悄解了赵溯穴道。赵溯只觉周身一暖,穴脉通行,周身舒畅。轻轻地对那女子道:“多谢!”
那女子听闻,又是一愣,看了赵溯一眼却不说话。
赵溯此刻可以活动,便坐直身子,又回头看了一眼崔晴儿,只见脸颊微红,双目含情,烛光下更是娇美不可方物。
赤炼门众弟子见赵溯竟然躺在师妹床榻之上,均极为忿恨,一弟子上前一步,拔出佩剑冲着赵溯道:“赵溯,你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小师妹不用怕,快快到这边来。”
赵溯知如今境况,解释也是徒劳,但赤炼门群情激愤,如若此时再见到沈巽,怕是对他不利。故而,一边向着沈巽藏身处轻轻摇头,一边挪了地方,看向崔晴儿,轻声道:“崔姑娘,我不便扶你,你自己可能下床?”
“溶师姐”扶着崔晴儿下了床来,崔晴儿此刻仍是满面桃红之色,行至赤炼门弟子一侧,垂手而立。
赵溯见状,直起身来,看向查容舍道:“查使者,好谋略啊!”
查容舍却不理他言语,冷声道:“赵宗主,你假仁假义,惹得师妹对你倾心,如今见师妹终认清了你的面目,与你解除了婚约,便于心不甘,深夜潜入师妹房中,意图不轨,如今,大家都已亲眼所见,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赵溯苦笑一声道:“一切查使者已经安排合理,赵某确是无话可说。”
便在此时,突然听到外间传来喧闹之声,不一会儿,一名赤炼门弟子,跌跌撞撞地闯入屋中,一只手臂尚鲜血直流,向着查容舍道:“查师兄,不好了,杨师叔,他,他被杀了。”
查容舍一惊,道:“什么?何人所为?杨师叔尸身现在何处?”
那弟子扶着手臂道:“就在杨师叔屋中,杀他的人已经被三使困住,此刻正在奋力逃脱,还请查师兄快去看看,别跑了那贼子。”
查容舍看了一眼赵溯道:“带上他,去杨师叔处。”回头对崔晴儿道:“师妹,今晚赤炼门内状况频出,你身子不好,便在房里休息吧,我派一些师兄弟在门口守卫着,不使他人近前。”
说完,也不待崔晴儿回应,便带着众人出了门,回身将房门带上,招了十余个弟子过来道:“师兄弟几个便在此守卫,切记不可使人进出。”说完回身看了一眼房内,阴笑一声,率众奔内院而去。
那位“溶师姐”此刻仍用剑抵着赵溯,同行而出。赵溯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尚不知姑娘怎么称呼?姑娘点穴的功夫确是了得。”
那女子听闻,突然脸颊一红,随后又厉声道:“我的姓名,你无需知道。”略顿了顿,又轻声道:“我且问你,你刚刚为何不分辨,说是我点了你的穴道,你已无法动弹,是被他人抱至师妹床上的?”
赵溯轻笑一声道:“姑娘解穴之时,隐藏手法,想来是不愿同门得知,在下自然不便言明。”
那女子静默了片刻,突然出声道:“夏潆溶。”
赵溯道:“什么?”
那女子看着赵溯,又出声道:“我说,我叫夏潆溶。”
赵溯道:“原来是赤炼门‘造次’使者,怪不得功夫如此了得。早听说赤炼门七使里只有一位年轻女弟子,名为夏潆溶,如今得见真容,是在下之幸。”
夏潆溶此刻却不再言声,只看向前方,赵溯随着她目光看去,见一队人已行至一处房舍前。此处房舍独门独院,与众不同,正是赤炼门“去仁”使者杨谓的居所。
此刻杨谓居所外已经围满了人,赤炼门众弟子手持火把,叫喊声不断,却不近前。院内只有三人与一黑衣人纠斗在一起。
只见那黑衣人使一柄乌黑长剑,其剑看似不利,却是削铁如泥,那三人的兵刃上已经处处缺口,想来是与其剑相击后马上撤走,方不至于断开。
那三人年纪均在五十上下,一人白须当胸,每次击出,白须便随着劲风飘动,极为飘逸。另一人五短身材,筋骨结实,其剑没有任何花招,只击命脉之处,其力甚大,但此刻却因无法与黑衣人剑锋相交,只能一点即撤,因屡屡出招,无法制住对方,惹得他剑招更厉。还有一人,其貌不扬,身体欣长,面无表情,出剑极缓,只在那二人撤剑之时方击出一剑,但三人中却是他的功法最高,每一剑必击黑衣人弱处。那黑衣人武功虽也不差,但被三人围困,已现疲态,只借着武器上的便利,仍不至于被缚罢了。
此时那长须老者,一招“蛟兔三窟”分击黑衣人上身三处要穴,黑衣人后退半步,举剑斜劈,但终是慢了半步,其长剑虽抵住了两处剑锋,但前胸已被长须老者剑锋点中,鲜血汨汨而出。那三位老者,正是赤炼门“所恶”“颠沛”“终食”三使,一向自忖甚高,见他已受了重伤,便不肯再攻,各后退一步,只围住那黑衣人,不再上前。赵溯看那黑衣人身形,猜到一人,却不知他为何而来?查容舍此时已带着众弟子围上前去,其当先一步,进入院中。
查容舍看着那黑衣人道:“贼子,竟敢在赤炼门动手,还不束手就擒?”
那人道:“本就不是我先动的手,你们赤炼门不分清红皂白,便上前围攻,不知是哪里的道理?”
查容舍早听了门人回报,怒斥道:“你这贼子,杀了赤炼门‘去仁’使者,还敢在此叫嚣?”
那人冷声道:“‘去仁’使者非我所杀,我来至此处时,他已经死了。”
查容舍道:“少在此狡辩,赤炼门弟子亲眼所见,怎会有差?”说着一招手,让刚刚通报的弟子上前,道:“齐师弟,你再说一下刚刚的经过为何?”
齐师弟名齐怀仁,此刻手臂已经被同门包扎完毕,见查容舍问询,便上前大声说道:“禀告查师兄,杨师叔一向喜欢清净,他的院落我们弟子也极少过来。今日,赤炼门下来了贼人,大部分弟子都围至灵堂处了,这里便更是无人走动。我本也想到前院去帮忙的,谁知听到杨师叔处有异动,便想着先过来看看。一进门,便看到这黑衣人站在院中央,手持利刃,我见状知不好,惦念师叔安危,便闯到师叔房中,果见师叔已倒在血泊当中,而此人胆大妄为,竟立在院中并未离开。我虽知武功不济,却也不愿此人逃脱,故而便一边叫人帮忙,一边与其恶斗,那人起先还不屑反击,而后见赤炼门众人都持着火把向这边围来,便急了,出剑击中了弟子。此时三使已到了,这贼子自然便无法逃脱,我见状便赶紧跑到前院去报讯了。”
查容舍听毕,向着黑衣人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来赤炼门?”
此刻那三使之一的“所恶”使者开口道:“此人手持的是难得的宝剑,名为蓝菁,世间持有此剑者便是冷月居的掌事者,此人应是冷月公子。”
那黑衣人向“所恶”使者抱拳道:“赤炼门‘所恶’使者果然慧眼独到,尊使那柄‘所恶’剑也是极为名贵的,只是剑锋过利,怕需要混些材料再打造一下方好。”说完,扯下蒙面的黑布,却是一位俊朗公子,正是冷月居的“冷月公子”戚彦峥。
“剑锋锋利些不好吗?为何要再炼?却要加何物为好啊?”赤炼七使中的“所恶”使者瞿秋子天生俊美,须发更为飘逸动人,但一生只对一物痴迷,便是宝剑。
他的一柄“所恶”剑也为当世名剑,但瞿秋子却总嫌其不够锋利,无事之时便总要用上好的磨石去反复打磨。最初,打磨后确实会更加锋利,但此后,却越打越薄,反倒极易出现断口,他一直不懂其中原由,但这件事却一直让他感到极为困惑。
今晚,与戚彦峥相斗,“所恶”剑刚与蓝菁剑相触便有了缺口,再见其他二使的宝剑也是如此,这蓝菁剑果然不同凡响,心中赞叹不已。此刻听戚彦峥所言,正与自己一直的疑惑相关,不禁忘了他事,先开口问询起来。
戚彦峥道:“《考工记·攻金之工》有云: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刃之齐。金与锡的齐数(青铜合金中各成分的比例,古时写作“齐”)便该是金三锡一才为最佳,金高锡低,虽会过于锋利,却易折断,尊使的‘所恶’剑所以易裂便是这个道理。”
瞿秋子听闻,冷哼一声道:“‘三分其金而锡居一’的道理谁又不懂?当年祖师爷制剑之时正是按此齐数配置,怎会有错?”
戚彦峥道:“金锡齐数虽对,但赤炼门所用之金,乃当年赤发道人取自中原烈火峰顶峰上的赤铁打制而成,那赤铁经烈火烧锻,所含金极纯,几无杂质。而古人所言的‘三分其金而锡居一’其中的‘金’是我们日常所用的金,其尚含有少量的铅,如此才会增强剑的韧性,减弱其中锡的齐数。故而尊使的‘所恶’剑便要重新调和其中各物的齐数,方能更佳。”
冷月居因为“去仁”使者定制配剑,所以对赤炼门七使之剑进行了详尽调查,因所选之材需最接近赤炼门赤铁,所以对赤铁成分也逐一考订,方制成“去仁”剑。故而见“所恶”使者困惑,便知其中原故。
瞿秋子恍然大悟,大喜道:“正是如此,我翻遍了古籍也找不到原因,原来是因祖师爷所用材料不同所致,确实如此,确实如此。”言罢,一手捋着胡须,一脸欣赏之意地看着戚彦峥。
查容舍听瞿秋子不纠着戚彦峥杀人之事,反倒为了一柄佩剑问东问西,极为不耐。但赤炼门七使中“所恶”使者身份仅次于“所欲”使者石胜,且石胜早已闭关不出,门派中之事多已交予其他几使处理,故而“所恶”使者便在赤炼门中辈份最高,瞿秋子在问询,他便无法开口。
此刻见瞿秋子终于不再谈如何炼剑,长嘘了一口气。向着戚彦峥恨声道:“冷月公子,我且问你,你今夜因何独闯赤炼门,又杀害了‘去仁’使者,究竟是何原由?”
戚彦峥闻言,看向查容舍,抱拳道:“在下冷月居戚彦峥,今夜前来,本无恶意。只因贵派‘去仁’尊使曾在小居订制了一把“去仁”剑,但那宝剑今日却被人使巧计骗了去,如今尚未找到。在下怕那骗剑之人来行刺‘去仁’使者,故而前来通报一声。却又不想打草惊蛇,使那贼子不敢现身,本意是想与‘去仁’使者共谋将此人擒住的。谁知在下刚来至此处时,这位小兄弟便来到院中,见我一身黑衣打扮,便大叫大嚷起来,随后又与我动手。我本不愿伤他,但他招招致命,故而不得不出手,本想着先逃离此处再说,但终是被三使拖住,无法离去。”
查容舍嘿嘿一笑道:“我看冷月公子怕是丢了‘去仁’剑,怕江湖中人得知,坏了冷月居的名声,故而欲到此杀人灭口的吧?”
戚彦峥摇摇头道:“绝非如此,冷月居百年声誉虽可贵,但生命更可贵,在下怎么会因此伤人呢?”
“戚公子,怎么?那伪装之人未曾回到冷月居吗?”赵溯听戚彦峥说起“去仁”剑之事,开口问询道。
戚彦峥此刻才看到赵溯,惊愕道:“赵兄怎会在此?”
赵溯淡然一笑,道:“此事容会再提,戚兄,那伪装之人此后难道未曾再回到贵居吗?”
戚彦峥轻轻摇头道:“却是如赵兄所言,我们没去寻他,他却自行回到了冷月居,但其后都怪在下,弄巧成拙了。”
原来赵溯离开冷月居后,戚彦峥便将出去找寻那伪装者的手下都招了回来,又与赤炼门来取剑的二人打好招呼,依计行事,那二人见事情发展到如此情况,也只能配合冷月居,尽快将剑找回,以完成取剑的任务。一切安排妥当,便只静待那伪装之人自投罗网了。
果然,酉时前后,那二人折返店中,说起当时“去仁”使者尚留个信物在此,刚刚走得匆忙却忘记取走。戚彦峥闻言也不揭穿,便拿出准备好的一件玉佩,道:“便是此物了,刚想安排人送去,可巧您二位又来了,便请一同带去,如若‘去仁’使者验剑时有何问题可再来冷月居修改。”
说完,亲送了二人出至门口。随后便安排了人手跟从。戚彦峥知此二人只是小喽啰,安排此事的必然另有其人,如今只要跟随着二人,看他们在何处更换衣物,便可找到他们的巢穴。
跟从之人跟了他们三条街市,并未跟丢,至第三条街市的街尾时,伪装之人环视四周后进了一间当铺,名为“再起当铺”,却是取意“东山再起”之意,祝愿来此典当之人,都是解一时眉急,终有东山再起之日。这当铺极为普通,并无什么奇特之处。
那二人进了当铺,想来是去更换在冷月居的衣服,冷月居的人也就不便跟随,只在外等候。谁知二人等了近半个时辰,仍不见那二个伪装之人走出,心中不禁疑虑,便进内查看,却见那二人已经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