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史箴图》是东晋顾恺之根据张华《女史篇》画的一卷插图性画卷。此画卷所绘皆为有德女子应行之事,故而也被视为对女子的规导劝谏之作,历来被奉为品行正德女子的范本。当日雷公不惜冒险入宫,盗取此画,将其作为女儿秦素素的嫁妆,正是希望女儿在妙净门可以循规蹈矩,安份守德,全其一生贤德之意。
但秦素素身死焚音堂后,赵溯便在埋葬时将此画一同藏于坟内,如今妙云不只拿出此画,且告知赵溯妙本竹所娶正是秦素素,死人如何可以还魂?赵溯不禁愣在当场。
妙云追问道:“赵宗主,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赵溯缓过神来,看向妙云,道:“妙云姑娘,赵某有一诡异之事要说与你知,但请你相信赵某所言皆为实情。”
妙云道:“赵宗主但说无妨,妙云明白。”
赵溯道:“你所持之物为顾恺之的《女史箴图》,是雷公为女儿秦素素准备的嫁妆,但秦素素在不久前被‘逍遥公子’程君闲毒杀,那日赵某也在场。因此物为雷公所备,故秦素素死后,赵某便将此物与秦素素一起下葬,如今你手持之物看来竟是有人从坟中挖出来的,而本竹兄所娶之人虽同名,却绝非雷公之女秦素素,这其中的古怪赵某一时也不知缘故。”
妙云此时却淡然一笑,道:“果然与我猜想不错,那女子正是假冒雷公女儿之名嫁入妙净门。”
赵溯听妙云所言,知她看来早已疑心此事,正是找自己验证一番。便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与雷公之女相识?”
妙云看了一眼赵溯道:“是沈七爷告知我的。我前日亥时与他约定在桓台便是询问此事,只是他因只欠我一个人情,故而只卖了一个消息给我。我只知此女并非秦素素,却不知她究竟是何人。”
妙云接着道:“但沈七爷却指与我说,你必识得,让我回去画了此女的画像再来找你。”妙云未言明的是,沈巽当时说起此事来,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故而妙云猜想,此女或者与赵溯有些情感纠葛,也未可知。
妙云道:“我今日也带了她的画像同来。刚刚之事因我与沈七爷已经交换了信息,却是找你再验证一番罢了。今日所求,却是请赵宗主如实告知我此女身份,我知你不屑银钱等物,故而我愿应你一事,作为交换。只要你今日如实告知,他日无论何事,只要你向我提出,我必也应允就是。”说完凛然看向赵溯,等着他回应。
赵溯轻轻一笑道:“妙云姑娘不必如此,赵某刚刚已经言明,只要赵某能力所及,定然相帮。”
妙云道:“无须,妙云只信交换,一事两清。”
赵溯见状,也不再多言,妙云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画轴,画轴缓缓展开,却是一幕美人画像。赵溯一见画中人,便是一怔道:“怎么,竟会是她……”
妙云追问道:“她是何人?”
赵溯看了一眼妙云,道:“妙云姑娘,赵某所知有限,只能将了解的情况告知与你,恐怕并不足以助妙云姑娘掀开背后阴谋。”
赵溯接着道:“此女名唤‘嫣儿’,原为焚音堂堂主程君闲豢养的杀手,擅使银鞭。她曾潜伏于临近西南边关的谷城之内,化身青楼女子,名为‘蝶恋花’。”
赵溯又道:“但赵某曾误入焚音堂,更与沈巽联手杀了焚音堂的堂主程君闲,此女也再无人所挟,应已淡出江湖,远走他乡了,不知如今怎么会冒了秦素素之名,嫁入妙净门,这其中蹊跷,赵某却并不知。”
妙云闻言疑问道:“焚音堂?杀手?”
赵溯知星月教一事,江湖中人知之不多。但此刻却尚无法将其中原由讲清,便只道:“并不是名门正派,故而云儿姑娘不知。”
妙云见赵溯并不多做解释,想来其中必然有其他原由,便也不过问,沉思片刻,便道:“此女半月前,只身来至妙净门,自称秦素素,并与爹爹说其父雷公已死,其临死遗愿便是希望她能与二哥尽快完婚。爹爹见她使了家传的‘霹雳爪’便信了七分,又见她拿了此前雷公允诺的嫁妆《女史箴图》,便认定此女便是秦素素。爹爹那日慨叹说:‘雷公一生所愿,便是秦素素可嫁入名门,江湖儿女更无需守那些繁文缛节。’故而于七日前,便令二哥与其成婚。因毕竟没过父丧期,故而也没有大摆宴席,此女却也不计较。婚后更是低眉顺目,更极少开口,看起来便如寻常少妇一般。”
赵溯不禁疑道:“那妙云姑娘却是为何疑心于她?”
妙云道:“落红不同。”
赵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妙云姑娘,你刚刚,说什么?”
妙云却毫无表情地道:“此女子新婚之夜落红在帕,我便拿了去找青楼中人问询过,她的落红并非处女所留,应是划破了手指涂上去的。”
赵溯茫然地看着妙云,无法相信此女子行事竟然如此不拘小节,更不避讳。不禁想起沈巽昨日对妙云的评语,果然是一个妙人,其行为处事让人无法猜度。
妙云似乎丝毫没有觉察赵溯的惊讶,接着道:“无论何人,若嫁入妙净门,我都会察看其底细。想那秦素素父女一心谋划进入妙净门,又怎会不顾清白,破了身呢?疑心此事后,我便暗中观察其行为。却发现此女虽常常低头不语,但却是在掩盖其天生妩媚,不似常人。偶然抬眼,其眼神中自然便流露出无限情意,让人心神荡漾。且她走路也极为怪异,似乎故意走得极为端庄正派。但一日,我故意引她快行,却见她身姿极为婀娜,勾人心魄,显见她平日里应已习惯了如此,现在却是伪装。更有一次,我在她近处,弹奏古筝,却见她在我故意弹错之时,不由地双指呈扣弦状。想那秦素素自小是雷公带大,应是一身干练,绝非如此妩媚,深通音律之人。”
要知嫣儿十余岁被程君闲买来,便是以青楼花魁培养,行为举止,无一处不流露出娇媚之态,却一时难以收敛。程君闲因性喜音律,故而对嫣儿更是从小培养,丝竹之音兰麝之气已深入骨髓,却难隐匿。
赵溯闻言,想起嫣儿之态,便知妙云所疑却是有因。如今既已知嫣儿身份,却不知妙云会如何处置?便问道:“妙云姑娘,你接下来准备如何?”
妙云道:“赵宗主,我有一事想与你相商。此女嫁入妙净门究竟为何我并不知晓,但其用心必然险毒。如今,我不愿提前揭穿,却要探查背后阴谋。赵宗主也请暂且装作不知即可。”
赵溯道:“此事若了,那嫣儿姑娘你要如何处置?”
妙云道:“妙云感谢赵宗主虽与嫣儿姑娘为旧识,仍能秉直道出其身份。此事若了,妙云自会请赵宗主一并商议如何处置,请赵宗主放心。”
赵溯听她言词,知她误会了自己与嫣儿情谊,但却无法言明,便也不做解释,一笑道:“如此甚好,赵某也确实想与嫣儿姑娘了解一下其中原委。”
妙云见事已了,便道:“赵宗主,夜已渐深了,我们将小舟驶回吧。宗主今夜想是还有他事。”
赵溯今晚却是做好要夜探赤炼门的打算,但见妙云话里有话,却不知她如何猜中自己心意,一脸疑虑地看着妙云。
妙云指着他的衣角道:“赵宗主内里穿着夜行衣,却是不难察觉。”
赵溯低头一看,也不禁暗笑。初冬寒风极劲,翻乱衣角,正是掩盖不住。
二人来至岸边,夜雾渐浓,星月在天。
赵溯与妙云别过,绕近路行至赤炼门前,此时正是子末丑初时分,四下静寂。赵溯正欲翻身过墙,突然见一黑衣人从暗处走出,眼角带笑,嘴角微扬,面目俊朗,正是沈巽,沈凤酉。
赵溯见来人是沈巽,轻笑道:“凤酉可是派了‘哨金手’跟从于我啊?”
沈巽听他戏笑,便也笑道:“赵宗主何人敢跟啊?不过侯在此苦等罢了。”
二人知对方心意,均是对曲凤霞之死心有疑窦,故而必要赶在下葬之前来亲自验看了尸身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