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功法如道法 殊途难归一(1 / 2)

月夜长歌 轩辕一啸 15694 字 2022-04-11

赵溯与沈巽却是直到第二日亥时才发现崔晴儿已经一天未归的。

头一晚至亥时,赵溯正准备打坐运转内力,忽听隔壁传来一声闷哼,随即又传来“扑通”一声,似有重物落于地上。

这间客栈天字号房本就只有三间且彼此相连,赵溯便要了这三间,赵溯居中,崔晴儿居南,沈巽居北,此时发出声音的房间正是沈巽的屋子。

赵溯推开房门转至沈巽门前,边拍门边问道:“凤酉,你可在屋内?”旋即侧耳倾听,屋内却并无一声。

赵溯不再迟疑,一掌推开沈巽房门走了进来,却见沈巽摔倒在床边,不醒人事。

赵溯一惊,赶紧快步上前将沈巽扶到床上,运转内力渡予沈巽。刚一渡力,赵溯就发现沈巽体内真气极为混乱,似乎有多股力量彼此抗衡,时而胶着,时而分散,竟无定处。

赵溯试图用自己的纯阳之力与沈巽真气相抗,却发现沈巽的真气虽彼此不同,道道分明,但每一道都极有根基,竟不敢用力,怕反倒伤害到沈巽。

此时沈巽脸色越来越难看,时而赤热,时而阴白,脸上已经落下大滴的汗珠。赵溯知沈巽体内真气已经开始反击其本体,更拼尽全力以自身真气疏导。

赵溯自得了冰精丸之后,内力虽变得充沛,但毕竟这内力来源于外物,却无内功心法可导引。赵溯虽每晚仍以本门的心法导真气运转,然而悬意门的内功心法极为浅薄,这就好比要用小绳缚大象,却难以使真气归从。

赵溯见以力相抗无果,便欲导引沈巽体内的真气回归丹田,但刚一尝试,便发现沈巽体内的真气极为桀骜不驯,根本不受其引导。沈巽心中暗思,这真气确如其人。

当此之际,赵溯也不再多想,集聚精神,凝聚心力,将冰精丸所赋真气一股一股地慢慢推进,沈巽体内的真气正乱窜之际,突遇沈巽的正阳之气,却如江河见了海洋,失群之雁看到队伍一般,慢慢地附着在沈巽的真气之上,沈巽见此法可行,便缓缓地引导着这股力量前行,终将沈巽体内真气归于一处,再引至丹田。

直到此时,沈巽方慢慢睁开眼睛,回身看到已是一脸倦容的赵溯,不禁扶住他道:“范生,你还好吗?”

赵溯已无力回话,只轻轻摇了摇头,沈巽知他怕自己担心,更是心急如焚。

此时沈巽真气归于丹田,便如无事人一般,但反观赵溯却像大病一场,衣衫已被汗水打透,全身无力。

沈巽扶着赵溯慢慢躺下,想了想,便出去打来一盆温水,解开赵溯外衣,欲为他擦拭。

解开衣物,沈巽方见到赵溯胸腹之上,布满新痕旧伤,大大小小,不计其数,不禁心中一阵酸痛。想来,他从小流落江湖,无人照管,进入悬意门,更是层层考验,又次次历险,这些伤痕如今多已淡化,但可以想见当时他一个少年,是如何独自上药,又如何强撑着挨过一次又一次历劫般的打斗的。

沈巽不知自己为何看到赵溯身上伤痕竟会如此动容,迟疑中忽见赵溯起身,忙上前搀扶道:“别乱动,我帮你擦了身上的汗再说。”

赵溯笑笑道:“不用劳烦了。”

沈巽皱眉道:“你身上的伤?”

赵溯低头看了一眼胸腹上的伤痕淡然一笑:“无事,都是些旧时伤痕,如今已经无感了。”

沈巽看着赵溯的眼睛,道:“从今后,我再不容一人伤你。”

赵溯一愣,看着沈巽炙热的眼神不禁有些恍惚。

他从记事起便在江湖之中打转,被野狗追咬,与乞丐打架,年纪弱小时被人百般欺凌,不得不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但他本性良善,却从不欺负他人,相反,随着力气渐长,他便逐渐尽已所能保护他人。

至赵溯入了悬意门,更极为刻苦用功,同门师兄弟每日练功六个时辰即止,而赵溯却每日练习近八个时辰。师父贺一章本就少言寡笑,极为严苛,但他对赵溯也是另眼相看,因赵溯对自已的要求竟比他的要求更高。

至成年之后,贺一章有意锻炼他的心志,便屡次将艰难的任务委派于赵溯,但无论任务如何超出赵溯的能力,赵溯总能或以智,或以力,或以勇取胜。甚至有一次,赵溯完成任务回到悬意门时,背后尚有两只羽箭无法拔出,赵溯竟只是以香火覆在伤口处止血,仍在完成任务后方蹒跚着回至悬意门,其后躺床三月方能下地走路。

也是至此事以后,贺一章开始以未来宗主的要求培养赵溯,但任务更加险重,却是时常游走在生死边缘。

人间冷漠,赵溯尝尽,却从未因此放弃自己的信念,那便是锄恶扬善,行江湖侠义。

此时,赵溯听到沈巽所言,内心涌起万千波涛,只因他从小到大从未有一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但他生性内敛,稳了稳心神后道:“凤酉好意,赵溯心领了。我们人在江湖,与刀剑相伴而生,哪有平息之日,只愿凭我之力,可以为江湖安宁做一点儿事,便舍了这残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巽看着赵溯,一字一顿地道:“你保江湖,我来保你。”

赵溯见他如此认真,内心极为动容,轻声道:“有友如此,赵溯再无他求。”

两人一时无话,忽闻外面竟传来“打而更”的声音,声音急促不停,两人相视对望,想不到,这次疗伤竟用了一日的时间,其时已到了第二日的亥时。

赵溯问道:“凤酉,你为何体内真气如此杂乱,竟有阴有阳,又极难驯服,你,这样多久了?”

沈巽不以为然地道:“从小如此,我已习惯了。你知我没有师父,我所习武功都是从各门各派的秘籍中自行取练的。有的功法我练着觉得尚可,便多用几日习的,有些功法练一段时日便觉得错处太多,便舍了。我选了自己喜欢的十余个门派的内功心法来练,但最终发现他们彼此不同,却很难融合。到我知道此事的时候,这些心法已经在我体内生成,很难去除,我也不去管他。只是偶尔他们彼此打架,却有些麻烦罢了。”

赵溯听后一震,心想:各门各派的武功招式学习起来较易,但内功心法却最为难练,只因这些心法常是一些晦涩难懂的口诀,如无本派熟识之人进行讲解,外人却是很难读懂。且这些心法如若理解上稍有差池,那便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更甚者可能会有生命之虞。沈巽无人指点,只靠自己领悟,竟可猜度出十余个门派的内功心法,却是聪慧过人。

赵溯道:“你可知这样极为危险,如若驯导无方便会反噬自身?”

沈巽轻笑道:“我既学得,便驯得,你无需担心。”

赵溯知他心性,多说无益,看来只有此后再找机会,或求助高人,想办法疏导他的真气。

两人已一日未食,此时平安无事便都感到饥饿难当。二人来至一楼饭厅,见老板已经在装门板,准备打烊了,便想约着崔晴儿一起去街上找些吃的,却是直到此时,二人才发现崔晴儿并不在屋中。

赵溯知崔晴儿不是没有交代之人,如若是有事外出,必然会留下信息。而今她的衣物都在客栈的房中,想见并非有事离开,只是临时出门未归。屋内并无打斗痕迹,也无乱象,应该是自己出的门。但崔晴儿不会武功,遇事自身难保。赵溯担心江湖上一些如黑龙帮般的宵小之徒,又做出绑架崔晴儿以要挟于他之事,不禁有些焦急。

沈巽看了一眼赵溯道:“我带你去见一人。”

赵溯闻言方大悟般道:“是了,我一时慌乱,却忘了凤酉在此。”随后又焦急地问道:“凤酉在此处可是有信息收集之人?”

沈巽道:“你随我来,这里是离城,是她的地方。”

赵溯知他所说的“她”应该便是这里负责信息之人,便不再多言,随沈巽而去。

其时已入夜,离城街上并无太多行人,但当二人行至湖边时,却见此处灯光闪耀,人声喧闹,正是卖花灯、玩物的那条街了。

沈巽与赵溯乘舟来至离心岛上,见岛上歌舞升平,如同闹市一般。两位引客的女侍见二人上岛赶紧迎上前来,引着二人来到沁清坊大堂之中。

赵溯、沈巽二人刚一进入大厅立定,便见一个人影如旋风般奔跑而至,转眼间那人已经如树熊一般“挂”在了沈巽身上。

再见沈巽似乎极为熟悉这样的套路,用力想将那人的手脚掰开。但那人却非沈巽能轻松摆脱的,沈巽不得不冷声道:“下来!”

“不!”那人满脸笑意,痴痴地望着沈巽,又补了一句道:“就不!”

赵溯从来没有见过沈巽这样尴尬的时候,想笑又怕沈巽难堪,憋得极为难受。再见那人却是一位一身紫色打扮的女子,紫色的长裙,紫色的外衫,还配着一根淡紫色的珠钗,面容娇俏,笑容甜美,极为欢喜的样子。

此时大厅中的众人都奇怪地看着这边,那些宾客大多是常来沁清坊的,见齐怀柳被人斥责却不羞不恼,仍极为开心的样子,不禁诧异。

齐怀柳性情虽看起来热情奔放,但其实脾气怪异,做事全凭个人好恶,她不训斥别人就是好事了,怎么会如此这般逆来顺受?

却见齐怀柳一双媚眼已经迷成了一条线,死死地赖在沈巽身上,笑嘻嘻地道:“抱抱。”

沈巽仍是一张冷面,道:“下来!”

齐怀柳使劲地摇了摇头,道:“不下来!”

沈巽神情更加难堪,又道:“下来!”

齐怀柳坏笑道:“不下来!”

沈巽似乎觉得已经多说无异,两指并拢,突然点向齐怀柳的腋下,此处正是齐怀柳最怕痒的地方,齐怀柳赶紧跳下来,挥掌挡住沈巽的双指,嘟嘴道:“又来这招?”

沈巽见齐怀柳已经下来了,便不再说话,放眼望了一下四周,其眼神极为冷峻,那些本来正朝向这边瞧热闹的人和他的眼神相接,都不自觉地不敢再看。

此时齐怀柳才发现站在沈巽旁边的赵溯,两眼放光一般瞬间移到赵溯眼前,给赵溯吓了一跳。

齐怀柳收起刚才的作派,整了整衣裙,轻轻施了一礼道:“赵少侠竟然亲临离城,恕奴家未能远迎!”

赵溯见齐怀柳变脸如此之快,不禁失笑,还礼道:“姑娘有礼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齐怀柳却不回答赵溯的问题,瞬间恢复了本性,笑嘻嘻地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赵少侠果然俊朗神秀,与众不同,我们沁清坊怕是没有姑娘配得上公子风度,不如就由柳儿……”

她话尚未说完,已经被沈巽一把拽了过来。沈巽正色道:“找一间静室,我有话问你。”

齐怀柳突然被打断话头,极为郁闷,沉声道:“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却也不管自己把自己隐喻为佛祖是否合适。

话音刚落,齐怀柳又窜到赵溯身边,扶着赵溯手臂道:“走吧,赵少侠,你随我来。”

沈巽却一伸手将齐怀柳拉到自己右侧,将二人隔开。

齐怀柳见状,笑道:“还是那么护食嘛!”遂不再打闹,转身在前带路。

二人来到三楼最里间的一间房,一打开房门,整间房都挂着紫色的纱帐,看起来梦幻异常。屋内还燃着异香,香气淡雅,但却有着女子独有的气息。

一入房间,赵溯心中便慢慢涌起一阵情愫,这种情感从未有过,不似以往,却是一丝一缕地向心内渗入,在瓦解着他的坚强与壁垒,但却又让他甘之如饴。

“给我收手!”突然一阵低吼之声让他陡然清醒,却见沈巽愤恨地盯着齐怀柳,齐怀柳本还一脸嬉笑,见沈巽如此反应,似乎被吓得呆住了,片刻后方道:“沈巽,你……”

沈巽冷冷地道:“我说过,从今后不许任何人伤他,你也不行。”

齐怀柳难得的正色道:“我只是逗逗他,并无他意。”

沈巽却不再多言,走到赵溯旁边,从怀中抽中一瓶丹药,倒了一颗在手,对赵溯道:“吃了它。”

赵溯知道自己应该是从进入这间房便被某种香气所治,邪气入心,只是刚刚那种情感,却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并不难过,相反,倒有一种躁动之念,激发着他体内的正阳之气,让他极欲宣泄而出,却不知该当如何。

吃了沈巽的丹药后,觉得心神陡然清醒,刚刚的一切好似梦中。

沈巽见赵溯已经恢复神智,方回头对齐怀柳道:“我再说一次,这个人,从今天开始,我保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齐怀柳吐吐舌头道:“知道了,何必如此?你刚刚那神情我从未见过,便懂了,还要这样郑重其事地叮嘱。”

沈巽不再理他,拉着赵溯退出了这间屋子,放眼四望,见尚有楼梯可通,便率先而行,来到了四层平台之处。

此时正值深秋,平台之上,秋月如钩,挂于树梢,秋风凛冽,砭人肌骨。

三人迎着秋风,面向朗月,心神俱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