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晴儿虽从小久病,但却从未如此真切地接近生死。从小船上下来后,乐天并没有再强掳她前行,但崔晴儿却放不下已经昏死过去的李秋姬,竟一路相随来到了兽齿山的右峰。此时已经是星河满天,右峰的山林虽茂盛,但因星月相照,仍可摸索前行。
乐天似乎极为熟悉此处,无需辨认,便一路顺着山坡而上,行至半山腰的两棵梧桐树下停住,一猫身钻进了一处山洞之中。
崔晴儿见此情景,并不犹豫,也跟着弯腰钻进了山洞。
没想到爬过一段窄路,里面竟别有洞天。虽是黑夜,这里却不断闪耀着灯火般的微光,却是成千的萤火虫在山谷中起伏,将这里打造得如同幻境一般。
崔晴儿看向四周,发现这里四壁均为山仞,仅有这一处小洞可进出。谷内生有异草奇花,均为崔晴儿从未见过之物。中有一池,有三泉从地底涌出水来。奇的是,水在寒夜中可见蒸腾之气,其气散于周围,让这山谷如春日般湿暖。其时已是深秋,这里却百花犹艳,草木不凋。
山谷居中之处有一间屋子更是奇特,屋子四壁均长满蔓草,除门之外,其他三墙都开有偌大的一扇窗子,几乎与地相齐,其屋顶所覆非瓦非草,而是一片片奇怪的片状物,从远处望去如薄雾、似轻纱,万千的月光从屋顶透过,洒进室内,仿佛将月光引入屋中,却又散得极为均匀。屋内虽无灯,但借着泄下的月光和周遭的萤虫,便清晰可见了。
乐天将李秋姬抱进屋内,屋内床铺竟是居中放置,正是月光最集中的地方。从此处向上望,尚可见繁星满天。
此时李秋姬已经昏死过去,一支长箭尚插在肋下。崔晴儿见箭插入极深,尚血流不止,李秋姬的面色已近苍白,显见流血过多,恐怕也只能撑个把时辰,心中涌起一阵悲凉。心念李秋姬与乐天一对情人,却即将生死永别,人间万事,却总是如此无法让人如意。
李秋姬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乐天就坐在身边,不禁微微一笑,道:“乐天,你来了。”
乐天见李秋姬醒来,眼中闪出光芒来,道:“是的,我来了。”
李秋姬又道:“来了,就别走了。”
乐天点点头道:“不走了。”
李秋姬又轻轻地道:“但,怕是秋姬要先走一步了,我们终会再相见的,对吗?”说完,伸手轻轻地抚摸着乐天的脸颊。
乐天摸着李秋姬的手道:“你说的对,我们一定会再相见。”
李秋姬轻笑着道:“乐天,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你不知从哪儿流浪来到我们渔村,但没几天,你就在村里成了孩子王,天天带着我们无法无天的淘……只是,年龄再大些,你便不喜欢理我了……如果你对我一直如今天一般好,我也许就不会赌气离开,也,就不会流落这烟花之地了。”说到这里,李秋姬的泪珠如雨滴落下来。
乐天轻轻地拉着李秋姬的手道:“是呀,是我不好。”
两人一时无话,李秋姬的眼泪一滴滴地打在乐天的手上,如同绽放的水莲花。
外面星光闪耀,将山谷映照得如同仙境一般,而屋内,床榻上的李秋姬却再无法举起手,抚摸她最爱的脸颊了。
乐天看着李秋姬,突然从地上弹跳起来,出了门口,直奔池水而去。崔晴儿上前探了探李秋姬的脉搏,却是极其微弱,已经几乎没了生命的迹象,不禁悲从心起。虽然她与李秋姬初识,但李秋姬的痴情她感同身受,为了所爱之人,李秋姬虽流落风尘,却仍拼尽所有、用尽方法,只求最终能与所爱之人相厮相守。但世间之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却并不从人愿。
李秋姬的清冷之美,是崔晴儿从未见过的,此刻在月光下,更是圣洁得如同一尊玉佛般,那从未出生的胎儿,尚未看这世界一眼,便只能与母亲共赴黄泉路,好在他们,彼此相伴,并不孤单。
突然,乐天湿乎乎地从门外冲进来,手里拿着一株药草,此草根茎极长,无花无果,叶片呈现出阴白之色。乐天捧着药草,就像是捧着珍宝一般。对崔晴儿道:“公子,可会煎药?”
崔晴儿不明所以,但仍如实答道:“会的。”
乐天道:“我欲以真气护住她的心脉,烦劳公子去将这株药草煎成一碗汤药,记得这药只可月夜煎制,从月中熬到月落,要连熬三晚,至第四晚子时一过,便可喂她服下。如今乐天分身乏术,只能烦劳公子了。”
崔晴儿知这株药草必有续命的功效,心中也升起一丝希望,小心接过药草,对乐天道:“放心,我一定按三晚之期煎制完成。”说完也不再多语,出到屋外,放眼一望,靠近南山壁下有一木制小屋,应是厨室,便直奔而去,寻找器皿,便趁今夜月色正浓,起火煎药。
因是深秋时节,无风无雨,连续三天都是新月在天,映照着山谷之内犹似白昼。日将大白之时,崔晴儿便断火,月升至中天之时,便重新煎制,虽这山谷中景色奇绝,白天竟还时常有蝴蝶翻飞,但崔晴儿却一心只在煎药一事之上,生怕有一点疏漏,日常只寻些野果裹腹。好在这山谷中的野果极多且味道甘甜,足以补充体力。
这三日之内,乐天不吃不喝,只以纯阳内力护住李秋姬心脉,李秋姬伤口处已被包扎,不再流血,但仍是气息微弱。三日来,竟未睁眼一次。
至第四日晚,又是一轮皓月当空。崔晴儿知今夜便是最关键的时候,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已近子夜,月亮正一点点地爬向天中央,崔晴儿计算着时辰,预计再过一个时辰,便可停火起药了,心中既期待又有些担忧。
从开始煎制这株药草,崔晴儿便感觉此药与众不同。尽管不知药草名称,但崔晴儿熟读医书,隐隐觉得此草极像书中曾提到过的“复活草”,俱说复活草长于荒漠之中,无水之时便卷曲收缩形似枯藤一般,将其种子裹夹于内且可以无根而活。一旦遇到充足的水源,马上伸展腰身,根茎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吸收养份后便就地扎根,开花结果,其果食之可增寿数。
崔晴儿初见乐天拿来此药草时,此草因刚离水不久,尚极为繁茂,但仅她寻找厨室,开火支锅之际,那草便极速枯萎,缩成一团。至崔晴儿将草放置到水中,此草又遇水生发,水温渐热,它倒越加欢欣,直至水温渐高,才逐渐如同寻常药草一般,变得瘫软。
而今已经连续熬了近四个晚上,这草药终是慢慢化成了汤水,其汤色泽清淡,且泛着银光,却也与其他药汤不同。
月已当空,子时已过。崔晴儿关火取药,小心翼翼地将药汤倒到空碗之中,端着汤药刚走出厨室,忽听洞口处传来人声,崔晴儿心知有变,略一思索,回转厨室片刻后又端着药碗走出,加快脚步,直奔木屋而来。
崔晴儿刚行至门口,便见洞口突然现出两人。这两人一黑一白,以披风盖头,在夜色中看来如同勾魂的黑白无常一般。
崔晴儿刚至屋内,那二人已同步飘至屋前,身形极快,竟看不出如何移动的。
崔晴儿并不回身,而是用脚带上房门,直奔床榻而来。但那二人一进屋,便见到崔晴儿手捧汤药,一人上前,一推一夺,汤药已经从崔晴儿手中转入此人手中。另一人见屋内情境,已知乐天正在为李秋姬渡气继命,声如刺枭地道:“乐天公子,你还真是胆大妄为,竟敢私自偷煎灵药,还要为她续命?你可知你已自身难保?”
此刻乐天已见屋内情境有变,却不答话,猛以真气灌注与李秋姬体内,而后猛然转身,从榻下抽出一剑,向黑白二人击去。
那二人从进屋便已全神戒备,乐天刚一出手,二人便向左右闪开,抽出长剑,齐向乐天刺去。
那持汤药之人,虽持剑进击,但左手中的汤碗竟不洒出一滴,足见功力深厚。
二人虽武功极佳,但似乎有所顾忌,并不全力施展,只以剑招诱乐天出力,试图使乐天因无力而续,自行退却。
乐天却是拼尽全力而为,三天不分日夜以内力相护李秋姬心脉已几乎耗尽他的真气。但乐天却是天资极为聪慧之人,只见他并不使力,却每当二人击出之时,必一剑点中其必须回救之处,正是其每招中的弱处。
要知天下武学,都有其短处,没有哪一门哪一派的剑招可以毫无破绽。乐天内功并不深厚,其所依仗的正是其一双慧眼,对方剑招一出,他便立时判断得出对方欲攻之处,灵活躲避的同时又击向对方剑招的**,让对方不得不回身相护,这一来一回之间,便又为他节省了时间,为应对下一招做准备。
崔晴儿见状并不多言,转身离开直奔木屋而去。不一会儿,崔晴儿手中又端着一碗汤药来至屋内。屋中三人见此情境,均心生疑惑,那黑白使者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刚刚抢夺的药碗所盛竟只是清水,心知上当,不禁大怒,便欲冲向崔晴儿,抢夺药碗。此时,乐天已知崔晴儿临时换了药汤,心中暗喜,更难容二人靠近崔晴儿身边,使出绝妙剑招,不给二人一丝夺药的机会。
崔晴儿毫不理会黑白使者的怒气,双手捧着药碗,身子紧贴着墙壁,一点点移到床边,将李秋姬扶起,慢慢地将药汤喂了下去。
崔晴儿刚刚喂完药汤,那黑白使者突然不再出招,齐齐后退一步,双眼绝望地看向彼此,又看了一眼乐天道:“乐天公子,不必再打了,你知守不住灵药,我三人都没有命活。你拼尽全力护她一命又如何,终是逃不过一死罢了。”
乐天看向二人,深辑一躬道:“是乐天连累二位使者,辜负了教主厚义,但此人在下非救不可。”
此时,李秋姬方缓缓地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屋内众人。
乐天见李秋姬睁眼,赶紧退到床边,抓起李秋姬的手道:“你醒了?可好些了?伤口还痛吗?”
李秋姬望着乐天道:“无事,不疼了,只是身体有些发软,想是饿的。”说完,不禁轻笑出声。
乐天也随着咧嘴一笑道:“好,好,知道饿便好。我这便去取了野果来,你莫动,我去去就回。”说完,放下李秋姬,直奔屋外而去,那黑白双使此时却如同并未见到此人一般,丝毫不加阻拦。
不一会儿,乐天从屋外回来,用衣襟捧着十几颗野果送至床边。李秋姬不敢相信地看着乐天道:“这是?荔枝果,此处怎么会有?”
乐天宠溺地笑道:“此处不只有荔枝果,还有很多我们家乡才有的水果,待天亮了,我扶你去看,你一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