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怀柳也不再嬉笑,望着弯月,轻声道:“这样的秋夜,我也好久没有认真地赏过了。”
又看向旁边的沈巽道:“二姐亡的那天,你为何不回去?”
沈巽道:“草木无情,有时凋零,何况你我。人已故去,看与不看又有何意?”
齐怀柳轻笑一声,摇摇头道:“姐弟七人,唯你与众不同。我看是爹娘过于宠你,倒使得你性格孤僻怪异,却不知将来谁能将你驯服。”
说到此处,却似无意地望了赵溯一眼。赵溯与齐怀柳眼神相对,不禁感到一丝羞涩,遂轻咳一声,道:“这位姑娘,还未请教高姓大名,我们此次前来,确是有事相求。”
齐怀柳以袖掩口,娇笑道:“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却怎知我能回答你的问题?”
赵溯被齐怀柳如此一问,竟不知如何回答,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沈巽。
齐怀柳见状又笑道:“你不用看他,他也强求不了我。”
沈巽叹了口气道:“你要何物?”
齐怀柳道:“拿你一日来换。”
沈巽想也不想便道:“如你所愿。”
齐怀柳似乎极为满意,向着赵溯道:“如此赵公子请问吧。”
赵溯不明二人所言,见齐怀柳相询便道:“这位姑娘……”
“她叫沈青,字凤丘,是我家三姐。”沈巽冷声道。
赵溯闻言,惊讶地看着沈青,沈青仍是一幅笑嘻嘻的表情,轻声
道:“怎么?公子不信?想不到为什么一个是富家公子,一个却流落江湖,要靠卖身为生?”
沈巽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夸大其词。”
沈青却不理他,向赵溯哀述道:“你不知我家爹娘,极为重男轻女,谁知可能是上辈子缺德事做得太多,竟是连生了六个都是女儿,直到最后,不知是烧对了哪柱高香,得了沈巽这一个宝贝。老两口真是如珠似宝,沈巽要月亮,便不敢摘星星,宠得像个公主一般。当然为了满足这个生下来就极为怪异的小公子的需求,只能卖女筹钱。我,也是命苦,从此便入了这烟花之地……”边说边用衣袖拭泪,一幅凄惨之状。
沈巽从沈青开始讲述此事,便一脸无奈,见她愈演愈烈,忍不住道:“哪有女儿如此说自己爹娘的,你不要以为你管理外务便无人监听,老爷子眼线之广你是见识过的,我劝你莫要自讨苦吃。”
赵溯第一次听到沈巽的家事,虽知沈青所言半真半假,但仍很感兴趣。如今他方知沈巽脾气怪异却是天生,而后又因是家中唯一传人而备受疼爱,故而更加肆意妄为,好在其本性纯良,虽是性格古怪,却有自己行事的准则和底线。
沈巽似乎极不愿沈青再说下去,追问道:“我已答应了你的要求,你便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顿了顿便道:“你近两三日内可见过赤炼门的大小姐崔晴儿?”
沈青惊讶地看着二人道:“崔晴儿?前几日的线报不是说她和你们在一起吗,怎么问起我来?”
赵溯道:“前几日我们确实在一处,但昨晚之后我们便再没有见过,她居住的房间里物品并没有动过,想见是自己离开,并不像被人掳去,我疑心她也许是独自出街了。但一日一夜未归,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我想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
沈青看了一眼沈巽道:“你知道你自己定下的规矩吧,一不可查你行踪,二与你同行之人便不可再盯。这规矩是你一早定下的吧?‘哨金手’看到崔晴儿和你同行,又怎么会再跟下去,如今突然找我要人,我却也没有头绪呀。”
沈巽冷声道:“人是在你地境丢的,自然找你。现在派人去查,我给你三日时间。”
沈青叉着腰道:“唉!你这人,从小就这么不讲道理,你说你……咦?昨天晚上分开的?那岂不是梳栊之夜,她长什么样子?你描述给我听听。”
沈巽轻叹一声道:“你竟然连四大剑宗里的人也不去记?”
沈青嘻嘻一笑道:“也不是,各门各派的男宗主,包括男弟子长什么样我都记得,但是女的嘛,我便……”
赵溯听后,心中暗自发笑,道:“沈姑娘,崔姑娘个子偏高,面容白皙,眼似弯月,还有一对酒窝,一笑可见。”
沈青听赵溯描述后马上道:“我就说嘛,怎么会有如此俊俏的公子,果然是女扮男装。”
二人见她说得没头没脑,相互对视了一眼,不解何意。
沈青见二人一脸懵懂,便解释道:“昨夜,是我沁清坊头牌李秋姬的梳栊之夜,这位崔姑娘女扮男装曾经到此,而且她竟然连闯了三关,最终本该当与李秋姬共渡春宵的。谁知两人都被李秋姬的一位相好劫走了。他们逃走那晚,我便带了十几个好手在此处弯弓相击,我后来也射了一箭,但因天色太晚,距离又过远,却不知有没有射中。如今三人去了何处,我确实不知。虽然我已经布了许多暗桩,但那晚来劫之人似乎并没有踩到,所以我估计他有可能去了兽齿山的右峰,因为那里是我唯一没有布点的地方,你知道的,老爷子会在不同地区都画出一些禁地,不许‘哨金手’探秘的,兽齿山的右峰便是其一。”
沈巽正色道:“如今你只管派人去找,老爷子那边我来禀明便是。”
沈青看了一眼沈巽,又看了一眼赵溯道:“我且问你,到底你俩何人要找崔晴儿啊?”
“我!”赵溯与沈巽异口同声答道。
沈青听闻,“噗呲”笑出声来,说道:“真没想到这位崔家大小姐这么抢手,不只黑白两道为了赤炼门的悬赏四处探寻,就连我们家的小少爷和悬意门的未来宗主也如此挂怀,让人好生羡慕啊!”
沈巽冷声道:“你只管把人找出来即可,其他的莫要追问。”
沈青紧了紧衣衫,拖着长音道:“好……,沈七爷发话,自然要遵从,我这就派‘哨金手’们去探一探兽齿山的右峰。”
赵溯见沈青裹紧衣衫,知终是寒秋风冷,便脱下披风罩在沈青肩上道:“已是深夜,姑娘再披上一件衣物,莫着了风寒。”
沈青一愣,望着赵溯,竟一时无言。
沈巽见状,也不言语,只微微一笑,看着沈青难得一见的表情。
沈青看到沈巽看自己的眼神,方回过神来,道:“我一直听说赵少侠侠骨柔情,如今看来,确是实情。温柔如斯,英俊如斯,崔姑娘真是有福之人。”
赵溯抱拳道:“沈姑娘,在下此次冒然前来相求姑娘,确是唐突了。崔姑娘与在下虽定了亲,但现在物是人非,已无法再续姻缘。不过崔姑娘毕竟是与在下同行之时失踪的,如今不知是否安好,赵某确实于心不安,此次,还要劳烦姑娘相助了。”
沈青道:“赵少侠不必客气,我们无意坊是卖消息的,找物寻人本就是我们的本业。”说到此处,略顿了顿,又道:“不过在商言商,这崔晴儿我必在三日内找到,赵少侠却也要卖一日给我,才算公道。”
赵溯不明所以,不自觉地重复道:“你要买我一日?”
沈青点头道:“正是如此。”
沈巽知赵溯不明其意,便道:“无意坊收取赏金的方式其实有两种,只是一般人只知其一,那自然便是银钱,另一种交换方式却非人人都可使用的,那便是以求取信息之人的天数交换,但这交换之人却要无意坊评定认为有资格相抵。这天数自然也不是白要来的,必要在规定天数内完成无意坊要求的一件事方可。”
解说完,沈巽又转而对沈青道:“你要我们做何事?”
沈青正色道:“其实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想要去找你了。只因最近发生了一件奇事,我甚至已经申请动用了‘千机局’的人仍然无果,直到现在还是毫无头绪。”
沈巽道:“‘千机局’的人也查不到线索?此事老爷子可知?”
沈青道:“尚未禀明。”
沈巽问道:“你派的是何人?”
沈青道:“影索和鬼鸟。”
沈巽诧异地道:“怎么?尚有他二人查不到的消息?”
沈青轻轻地摇摇头道:“他二人查了五日,确无一点头绪,这次连累他们,年终排名怕是要移一移位置了。”
赵溯虽听不懂他们说的暗语,但大概了解,沈青是遇到了一件古怪之事,竟动用了无意坊深层的力量仍无法查出线索来。
沈巽问道:“究竟是何事?”
沈青道:“此事说来还与崔晴儿姑娘有些干系。”
沈青看了一眼赵溯,接着说道:“崔晴儿姑娘离家出走以后,赤炼门掌门曲凤霞就派人到过桓台,去过鬼市,但崔晴儿极少露面,无意坊对她了解的不多,此事又事发突然,所以接了任务后,爹爹只是命我派‘哨金手’四处查看一下,先找找线索,当然也不急于卖出,你知道的,这样的信息正是越到最后越值钱。”
赵溯闻听此言,不禁心中暗思,无意坊能发展壮大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真是将信息当成了商品在经营与买卖。崔晴儿离家出走的时间越长,曲凤霞自然越焦急,以她的个性确实是越到后来悬赏会越高。
只听沈青继续道:“不久,‘哨金手’便查到崔晴儿曾经在鬼市与七爷有过交易,第二日崔晴儿买了七爷给的消息,去找到赵少侠,我们的人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直只处在暗中。后来,崔晴儿被黑龙帮劫走时,我们的人还曾暗中相助,帮黑龙帮打发了几伙‘黄雀在后’的人,让黑龙帮的小喽啰带着崔晴儿一路顺风顺水地回到帮内。”
赵溯起初不解为何要帮着黑龙帮,转而一思便明白,想来将崔晴儿藏在黑龙帮却是最好的选择,这样的小帮派灭起来容易,而且胆子极小,却不敢对崔晴儿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想来只要曲凤霞把悬赏提上来,便会上门将崔晴儿夺回。
沈青却不知赵溯所思,接着道:“谁知,后来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特别是凤酉出现之后,‘哨金手’也只能不再监视,回来复命。”
沈巽点点头道:“我知道你们有人在跟崔姑娘这一支,但后来与她相遇却属偶然。”
沈青道:“你这偶然相遇却让这件事有了新的演绎。只因叔父以为这件事十拿九稳了,便已经和曲凤霞约定了交易时间和交易酬金。我却并不知有这样的约定,后面将‘哨金手’撤回时才知道事情已经敲死,可要再重新跟,又担心你那臭脾气上来,恐怕连自家人的面子也不给。”说到这里,狠狠地盯了沈巽一眼,沈巽却像看不见一般,毫无表情。
沈青恨恨地道:“你这个小冤家虽不知情,但毕竟事情是因你而起,于情于理,我都需要去和叔父交待一声,看看此事如何进行?于是,大约十二日前,我便派了一名亲信,延着渭水而下,欲去桓台面见叔父。”
沈巽心知沈青虽看起来毛毛燥燥,其实做事极为沉稳老练,所以爹爹才放心将无意坊的外务都交给她来打理。而沈青向来信奉的便是口耳相传,最无痕迹,做消息买卖生意,最怕消息被人半路劫去,所以每遇到极为重要的消息,沈青都会请亲信之人,带上口信到桓台与爹爹或者叔父当面禀明。
沈青接着道:“诡异之事就发生在此时。我委派之人行了三日竟未给我任何消息,这里到桓台也就两百里水路,顺水而行,小舟轻快,快则一日即可到达,慢也不过两日,但我等了三日,还未收到他的‘闪火’。我知事有蹊跷,便又派了第二组,一人走水路,一人走旱路,但这二人同样莫名失踪,无一人抵达桓台。”
“如今,叔父与曲凤霞约定的时间便在三日后,我这边尚未告知叔父我们已经失去崔晴儿的消息,我怕三日后,叔父按照“‘新消息禀告便是没有变动’的规矩,与曲凤霞交换消息。到时,曲凤霞必然大张旗鼓地去剿灭黑龙帮,可到了黑龙帮也就知道崔晴儿早已离开,那我们无意坊卖得便是假消息,而且还是将假消息卖给了四大剑宗之一的赤炼门,别说以后无意坊的生意要大打折扣,而且以曲凤霞的个性,估计会将桓台闹个天翻地覆,不知该如何收场?”说完,沈青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沈巽听闻已知世态严重,显见有人在故意阻挡沈青将消息传递出去,以激起赤炼门与无意坊的矛盾,借此引两个门派自相残杀。
这个计划虽道理简单,但其实操作起来极难,特别是此人既要算准沈青会撤走“哨金手”失了崔晴儿踪迹,又要促使叔父接受曲凤霞的赏金,还要在沈青与叔父之间设置屏障,让消息无法传递出去。
本来只要沈青提早将消息告知叔父,叔父可以不接这单生意,或者缓些与曲凤霞交易,但如果叔父不知内情,还以为崔晴儿尚在黑龙帮,正常交易,那后果确实不堪设想。
沈巽问道:“如今从离城到桓台是否还是两侧均为悬崖峭壁,只有两处可上岸?”
沈青道:“诡异之处正在于此,你也知当初在离城设了外务总站,就是因为这里独特的优势,既处于桓台上游,极速行舟,一日即可抵达桓台。且从离城到桓台两侧多为悬崖峭壁,没有靠岸之处,可确保无失。即便是在江上被人袭击,或人或船也终将漂至桓台,桓台也便可根据线索查找一二。”
沈青接着道:“可如今,这一人一舟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什么都没有剩下,古怪至极。难道在江河之上,还能上天遁地不成?”
赵溯问道:“沈姑娘这渭水险峻,有没有可能遇到暗礁失事沉船?”
沈青见问,便道:“绝无可能。我所派之人都是长年替我跑消息送信的,这条水路上到底有多少礁石,她们怕是比这渭水里的鱼儿都清楚。”
赵溯望向沈巽道:“在旱路上失踪,却有多种可能,但若此条水路确如沈姑娘所说这般地势,那水路上的古怪怕是更特殊,更容易查询,凤酉,如此我们怕是要在这条水路上走一遭了。”
沈巽道:“正是。”
三人不再多话,秋风刮过他们的衣襟,呼啸而去,天渐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