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婆再度怔住了,眼中的杀气竟在这笑容中逐渐退去。随即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不杀你,你,你把那东西给我就好。”
赵溯仍是那样彬彬有礼地回答道:“是了,你必是为了东西而来。但婆婆,我可不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
银发婆婆微微一笑,道:“你猜想得不错,是有人告诉了我你的行踪。”
赵溯道:“婆婆果然聪慧,我还未问,你已经给了我答案。”这夸奖极为真诚,竟让那银发婆婆不自觉地脸红了。
银发婆婆的语气变得柔和了,又似乎不忍伤害他一般,道:“别的,就不要问了吧。”
赵溯的表情却变得异常严肃起来,他沉默了片刻,又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低沉着嗓音问道:“是他吗?”
银发婆婆犹豫了一下,仍轻轻地点了点头。
赵溯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尽管这一路来,这样的疑问已经越来越强烈,但当听到确定的答案时,仍是无法控制住心底的寒意。
此次出临泓本是去处理一些寻常的江湖事务,却无意间得到了江湖中人人垂涎的冰精丸。
不久前,江湖上一个消息不胫而走:武林圣手崔大岭制出了12颗冰精丸,据说,这12颗冰精丸可提升120年的功力。
没有人不想走捷径,更何况这条捷径有利无害,所以这冰精丸刚一出世,就成为炙手可热的神丹。
崔大岭是江湖中有名的神医,其本身却并不会武功,这么多年来未被人所伤,正是因为其医术出神入化。谁都有着同样的想法,生老病死,再加上行走江湖,总会有用到崔大岭的时候,所以虽然这崔大岭不会武功,且脾气怪异,但这么多年来,却在这血雨腥风的武林中平安无事。
但崔大岭却不该将消息传出,其狂妄终是要了自己的命。崔大岭本欲以天价出售此盒神丹,但这就好比一个七岁幼儿手持宝玉进入贼窝欲出售一般。不出一日,崔大岭已经死于家中,而这冰精丸自然不翼而飞。
赵溯拿到冰精丸也实属巧合,并在取得冰精丸的当时即发信号给师父贺一章,告知冰精丸已经拿到手,请师父定夺接下来该如何?贺一章随即告知让赵溯延其规划好的路线图即刻返回临泓。
赵溯自知自己武功有限,若遇强敌将无力确保冰精丸完好。遂接到通知后,马上按照师父规划的路线向临泓出发。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一路危机四伏,他每到一处,都会遇到来夺宝之人,若不是凭借着丰富的江湖经验及不断地调整行进路线,他根本到不了临泓城。越接近临泓,赵溯内心却越慌张。
这次出行,只有师父知道他的行踪和目的,路线图也是师父为他提供的……
“为什么?”赵溯看着银发婆婆,竟不自觉地说出了声。这本是他心中的问题,而其实他也有答案。
因为他功高盖主,在江湖上的地位日隆,这对于悬意门来说本是件好事儿,但多年的师徒,他太了解自己的师父。贺一章确实是一个没有容人之量的人,传位给他可以,如果被江湖人认为自己能力不如徒弟,只能退位让贤,又是另一种看法。
这些年,赵溯这种感受越来越强,这也使他更加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显然,师父贺一章仍然下定决心,要将他清除,但赵溯真的没想到,师父竟然会不惜代价。虽然这十二颗冰精丸确实是非常好的理由,就算他真的因此被杀,也不会有人想到是师父泄露消息,但……
赵溯不算是悬意门的家生子,十二岁的时候,他才被送入悬意门,在此之前,他一直流浪在外,并不知自己生身父母是谁。但他自小聪慧伶俐,且小小年纪就善于洞察人心,故虽在江湖中流浪,却也未有伤损,且处之泰然。十二岁那年,他被一位道长收留,却说他与道家无缘,便将他送入了这位道长的朋友贺一章所掌的悬意门中,这一晃已又是十二年光景了。
赵溯得到这冰精丸,却属偶然。当日,他处理完一件江湖纠纷正往临泓而来,走至一处悬崖边的时候,突然听到崖边有人呼救。赵溯赶紧下马走上前去探视,却见悬崖边有一位中年男子只单手扯住了悬崖边的一条枯藤,看架式,已经在这里撑了有两三个时辰了。
赵溯虽有意相救,但其为人谨慎,生怕有诈,便只探身看了一眼,便佯装离开。赵溯清楚,这人已经处在绝望的边缘了,此时突然看到自己出现,无疑是看到了最后一点希望,希望是人最想把握的东西,所以当他佯装离开的时候,这个人会拼尽最大的诚意表达情绪,这时候最容易知道真实的情况。
果然,赵溯刚一转身,那人就声嘶力竭地大喊到:“大侠,别走,快救救我,只要你救了我,我可以把冰精丸全给你。”
冰精丸?赵溯早已听闻江湖上最近在流传的有关冰精丸的消息,但这江湖上每隔几年就会出现一些这类传闻,真假难辨,也许这一次,也只是传闻。为了传闻而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赵溯看来是不值得的。且师父60岁大寿在即,处理完江湖事务,赵溯就要尽快赶回师门,为师父操持庆寿活动了。
那人见赵溯回头错愕地看着他,以为赵溯不信,赶紧用一只手紧拉住枯藤,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来,高举过头,冲着赵溯喊到:“我没有骗你,你看。”赵溯皱了皱眉头,不想此人性格竟如此急燥,幸好遇到的是自己,如果换作旁人,怕只是会引来杀身之祸了。
岂知那人并非没有城府,而是对自己的武功极为有信心。正是因为武功超群,所以才击败众多高手,抢到了这冰精丸,但在与一伙人纠斗时终是在将其他人击落悬崖时,自己也被其中一人扯住衣衫,带下悬崖,好在这一根枯藤救了他的性命,但此时距他掉落已经有四个时辰了。
他的剑术独辟蹊径,让人防不胜防,但内功却极为欠缺,这也是他一直在寻找并蓄意抢夺这冰精丸的原因。这四个时辰过去,他的体能已经到了极限,赵溯已经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他想着以冰精丸引诱赵溯走近,只要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他就可以拉住赵溯,借力重返崖顶。到时候,他自信有能力再将冰精丸抢回来。
赵溯轻轻摇了摇头,但还是走上前去,那人果然将冰精丸先高高举起,以表诚意。赵溯如今虽已经确认这冰精丸看来确有其事,但也无意以此要胁别人。他伸出手来,但那人却先把冰精丸塞到了赵溯的手中,人之将死,仍心心念念要保护这冰精丸的安全,让赵溯不禁摇了摇头。赵溯一手拿住冰精丸,另一手刚要拉住此人,就在此时,那根枯藤突然断裂,竟带着那人一起掉落深谷之中。
这一刻发生的电光火石一般,赵溯还来不及反应,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赵溯看着崖底,又看了一眼冰精丸,竟从心底感到一丝荒诞。这几年在江湖中行走,赵溯看到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从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习惯,再到现在感觉似乎一切在冥冥中都有着天意在主宰。
这锦盒到了赵溯手中,反倒成了福祸相依之物。在一番深思熟虑后,赵溯决定回到临泓后,和师父商议,在师父生日当天,举行一场分享大会,由师父及其他三大剑宗的宗主分而食之,既可以为师父生日增光添彩,提高师门的江湖地位,也可以消弥此次因冰精丸而引起的灾祸。
但赵溯最终没有逃过此次恶运,该来的仍然来了。
赵溯伸手从衣服里拿出一个锦盒,锦盒是木制结构,与普通的木盒无异,唯一一点区别是这木盒竟微微地冒着蒸汽,盒上还凝集着点点水珠。
看着婆婆狐疑的表情,赵溯柔声说:“婆婆,这木盒怕是内有机关,入手冰冷,因放在内衫,贴着皮肤形成了这些水珠。”说着,赵溯挽起衣袖将木盒前后细心地擦拭了一遍,又双手恭敬地向婆婆递了过去,就像一位小辈在向长辈递上一杯热茶一般谦卑自然。
婆婆不自觉地又一次被赵溯打动了,曾经的往事像海潮般扑涌而来。曾经那个人,也是这般对她,彬彬有礼,体贴细腻,而她年轻时因师出强门,武功超绝,就一直不可一世,天不怕地不怕。但那个人……她从没想到,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不是她手中的铁钩,而是他脸上的微笑。
他的笑,仿佛带着春风,能让寒冰融化,他的笑,仿佛带着梵音,能让戾气消散,每当他笑起来,她也会不自觉地嘴角跟着上扬。他被江湖上的女子人人爱慕着,而他真的如同春风般,对所有人给予同样的笑容。
是的,这就是她心底的恨,为什么,她不是唯一?为什么,他如此多情?她不断地出现在他的周围,制造着不同的麻烦吸引着他的注意。但每次,他都是对她温柔以对,处理着她制造的麻烦事,没有一丝责备。每次,他都对着她报以同样的微笑,是的,与对待其他所有女子一样的微笑。那般恨意如同一阵阴云,映衬在回忆的潮水上,使一切变得乌黑阴郁。
“婆婆……”赵溯略略提高了声音,看着眼前婆婆的表情从开始的温柔变成甜蜜又变得阴沉,不得不略有些迟疑地呼唤起来。婆婆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赵溯,那如出一辙的神情,那别人或许不会察觉,但自己却永生难忘的笑容,不自觉地又说了一遍:“你太像他了。”
原本因那温柔带来的心软顷刻又化成了恨意,婆婆恨恨地道:“干什么?叫魂吗?”说着,一把抢过木盒,心中的贪婪也一瞬间压倒了一切,十二颗冰精丸,可提升一百二十年的功力……婆婆的内功本已经登峰造极,但不知足却是人的本性。
木盒入手如同手握冰块一般,让婆婆一惊,抬头看了一眼赵溯,赵溯点点头,示意自己的感知和婆婆一样。婆婆拿起木盒,仔细端详,见这木盒看起来像沉香的颜色,入手略沉。盒面上没有花纹雕饰,仅在表面上有一行阴刻文字:“十二冰精丸”。但这木盒却有一个极为奇怪之处,整个木盒如同天然而生,不见一处接口,这盒子,竟没有开口处。
婆婆再一次提眼望向赵溯,赵溯又再一次点点头,不知为何,赵溯的眼神总会让她感到安定,细细品来,这眼神和那个他还是有区别的,虽然同样温柔,但一个坚定,一个柔情。
婆婆反复地查看着木盒,仍对此感到百般困惑。她一手托起盒子,另一手使上五成功力,试图挤压使木盒弹开,但却无济于事。这不禁激起了了婆婆的斗志,她环视一周,一眼看到了立在路旁的石碑,上写着:临泓城,三个大字。婆婆走到碑前,一掌劈下,那石碑竟然当腰折断,成为一块平台。赵溯不仅一震,一是感叹婆婆的内功修为如此深厚,二是婆婆是如此不服礼法,要知道这块碑正是入城标识,怕是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但婆婆仅是为了要找个地方摆放这木盒就随手毁去,可见其性格之乖戾。
婆婆将木盒端正地放置在半截石碑上,右手运功,用上了八成功力,衣服如同被风灌满一般鼓了起来,身体略微向后,运劲出掌,只听“砰”的一声,那半截石碑受不了这么大的内力竟然裂成四块,同时倒地,周边的两棵大树更是被连根拔起,砰然倒地。还未等烟尘散去,婆婆已经走上前去,抓起那个木盒,仔细察看,但这木盒竟然连一丝裂缝都没有。婆婆怒从心起,奋力将木盒摔到了地上。顷刻想起,这宝贝有多贵重,赶紧又快速地拾起,上下打量,有没有哪儿摔坏了。突然,婆婆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可笑,明明就是想让它有个缺口的,这会儿却又宝贝似地怕它哪里破损。
她不仅自嘲般地笑了,折腾了这么久,婆婆争强好胜的心思也安静下来。她回头看了一眼赵溯,问了一句:“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赵溯一直看着婆婆的举动默不作声,此刻见婆婆面向自己,马上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抱手礼,道:“晚辈赵溯,字范生。”
婆婆突然笑了,对他说,“你不姓赵。”
赵溯有些诧异,但多年的教养遏制了他的好奇,他并没有顺着婆婆的话问下去,他也看得出来,婆婆并无意和他诉说往事。
婆婆又说道:“小子,你过来。”
赵溯不仅暗自感到好笑,这婆婆,问了名字还不是一样称自己为“小子”。他走上前去,微笑地看着婆婆,询问道:“婆婆,有什么吩咐?”
那婆婆看了他一眼,恶恨恨地道:“不许笑,跟我走。”
赵溯感到一丝惊讶,不自觉地重复道:“跟你走?”
“怎么?你还有别的选择吗?”婆婆一指天,“天都快亮了,先走了再说。”
赵溯一抬头,果然,不知不觉间,启明星已经挂在了天边,远处依稀看得到一丝晨光,正努力地突破夜空的阻碍,争夺着即将属于自己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