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谌安哼哼两声:“官家昨日说明州通判强愎傲诞,恶声都传到京城了,临时给了我一个察访使的职,要我前去查探。”
他倚向杜廉,“想来不是您杜大人力荐,此等好事怎能落到我头上?”
杜廉倒也没否认。
他面容不改:“眼下官家身体抱恙,你我身为臣子,替他排忧解难是应当的。何况明州你早年去过,此行只当是故地重游罢了。”
周谌安不置可否,回想昨日迩英殿上官家原话:“明州通判,恶迹斑斑。”
他自顾自笑,“这恶迹,究竟是强抢民女,还是草营人命了?两浙路的长官都没动静,几千里外,单凭明州进奉蔬果的小吏风传。此事,未必足信呐。”
他说罢,换了副遭了大罪的神情,“我这趟,怕是要徒劳无功咯。”
杜廉拍他肩背:“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无功而返最好,不正说明咱们大宋政通人和,圣主英明嘛!”
他还要劝导。
文德殿钟声敲响,百官群集,是要准备朝拜了。
两人瞬间收了声,走回各自班次。
周谌安忽然想起:“还没问你,明州那个通判,叫什么名字?”
杜廉道:“李秋潭。”
……
李秋潭站在慈化寺门口。
寺旁有一条小路,荒废无人行。
九月秋霜初下,仆役阿吉把袖子笼了笼,劝他道:“官人,天色晚了,咱们明日再来吧?”
他劝人离开,自有道理。
此处偏远,古寺破败,只余一位老僧,想借宿一宿都无可能。
李秋潭摇摇头:“我从知州那里领了这份差事,自然要尽快办好。户籍脱落甚多,再不抓紧,年前都未必能编造在册。”
说话间风起。
阿吉打了个喷嚏,知道劝不过他,叹了声老大的气,不情不愿再次挪进寺里,跟寺僧讨了个火把。
两人便经这小路进了山林。
秋林晦暗,沼气氤氯。
阿吉在前边走,李秋潭一路跟着攀荆附棘,行了半里才看到寺僧说的“化骨池”。
浙右风俗,人死不葬,积于僧寺外化骨池中。
待骸骨装满枯池,方才盖上木板,由寺僧封泥超度。
李秋潭看着化骨池,池上木板已生满杂草,同周围草木连片,难得分辨。
守寺的老僧,前些年跛了足,这条路已很久没有人来。
新死之鬼,早不往这边运了,化骨池边草木也已盖过祭奠焦痕。
李秋潭把火把夹在树上,动手去掀泥封的木板。
阿吉害怕,逡巡不敢上前,“大人,这底下的尸体少说也有百具,咱们这样,万一惊扰了鬼神怎么办?”
李秋潭道:“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鬼神?”
他使了把劲,泥木板往上松了一寸。
阿吉见状,只好上前来搭把手。
两人把木板掀开,化骨池终于露出了原貌。
经年累月,池底的尸体皮肉,早已化去,冷月之下,森森白骨闪着磷光。
阿吉后退了一步。
李秋潭也往回走,却是回身拿松树上的火把。
阿吉这下不敢跟了。
眼睛紧盯着通判大人,看他一个人上前,就着火光,一块块翻看池中的白骨。
阿吉在一边筛筛发抖。
让他感到冷的,或许不单九月底的天气,还有李秋潭面色如常,仔细勘察枯骨的身影。
火把上的松油,快要燃尽的时候,李秋潭起了身。
他回到第一次查验的枯骨旁,拿起一块东西,轻声道:“找到了。”
阿吉远远看不清他手里拿着什么,勉强走近几步才发觉,那也是块人骨。
不过,好像不太寻常,骨头中间,有一个圆形孔洞。
……
两人星夜赶回衙门。
阿吉路上喋喋不休:“大人,霍大人让你查户籍之事,您随便派些衙役,四下走访,录个名簿也就行了。何必亲自翻山越岭,跑这野寺来受罪?”
阿吉不解,“这骨头上没刻字,咱们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呀?”
李秋潭不答,而是问他:“你是明州本地人?”
阿吉点头:“世居此地。”
李秋潭问:“自你记事以来,住番的人多吗?”
明州近海。
住番,意指久居海外,经年不归。
阿吉道:“这个倒是不知,不过邻居确有三两间宅子,常年空着,应该都是去海外经商未还吧。”
李秋潭点点头。
阿吉等了半天,不知通判大人问这些,是什么来意。
他兀自琢磨着,忽然福至心灵,阿吉猛的跺了下脚:“大人!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为你提供最快的幕后说书人更新,第一百六十五章 战书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