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菽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件让他看:“可惜,他千算万算,却没料到,一开始就被身边人出卖了。”
钱英疑惑地看他一眼,伸手接过,上头火漆已被烤掉了。
江菽继续道:“试想,若有人三番两次上书抨击新法,折子却被人拦下。拦下的那人,为防他继续闹事,会不会寻过去,在他身边安插一两个眼线?”
他给钱英看的信封里,装的是去年官道沿途各驿站的急报。
皇城司当时就留意到了,一个知府上京,何以惊动沿途驿站都通报?
今天他才明白,他们是特意在为有心人,报告魏央行迹。
魏央上路前,就被身边人出卖,此后,任他如何伪装,自然躲不了杀身之祸。
钱英猛地锤了一下桌子,骂道:“这个奸佞小人!”
孟长河不安:“你们说的是谁?”
江菽不理他,只嘲了钱英一眼:“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每日要处理的公务那么多。就算中书省归他掌管,你真以为他真有那个闲心,去拦一个小小知府的所有奏疏?”
孟长河霎时懂了:“你们说的……是王相?”
“他说的是,我说的不是。”江菽哼了一声,“我大哥已经跟官家禀告此事了,王大人已经在往禁中的路上了。”
钱英也哼:“蛇鼠一窝,怕又是去商量什么‘良策’去了?”
江菽重重放下杯子,木桌霎时震出一道裂纹:“放肆!”
钱英却梗直脖子:“我说错了吗?魏大人一心为民,上书不见回应,这才不顾安危,亲自上京敲登闻鼓。他只忧心圣上被蒙蔽,可没想到殿上那人,根本就是个……”
他后面两字没出口,只因嘴被孟长河给死死捂住了。
孟长河怕他再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钱英眼睛瞪得老大。
孟长河替王相辩解:“事情不是还没查明白吗?我看过王相文章,像他那般风骨,定然不像你说的那样好大喜功、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钱英出不了声,干脆闭上眼,不去理孟长河。
孟长河又去劝江菽:“如此来看,魏大人当真是个好官。他三番两次上书,性命都因此丢了,说明新法确有地方行之不当。官家那边……”
江菽明白他的意思:“其实元宵那晚,有人对相爷发难的时候,官家就推测是新法出了问题,不然也不至于落人口风。”
“官家已秘密遣人,分别往各个州县去了。只是路远马疲,就算六百里加急,还得要些时日。”
他怒气未敛,剜了钱英一眼:“真相到底如何,几日后便知。”
孟长河两边哄着,忽又想到一件事。
他问钱英:“宴平天散布流言,究竟是想逼停新法,还是逼退王相?他的身后,会不会有人授意?”
钱英闷闷道:“当然是新法。我甫一进鬼樊楼,就将青苗法害人之处,告知他了。”
孟长河摇摇头:“不对,你去年七月才进鬼樊楼。而汴梁城里,关于王相是野狐狸精的流言,去年年初就起了。”
江菽点头认同,那时候他们只觉得荒谬,不予理会。
岂料,今年流言不断未灭,反而甚器尘上,一度传到官家耳里。
孟长河心底疑惑:“若宴平天真被流放巴州,沿途护卫森严,这一路又穷山恶水,凭他一人之力,如果逃得出来?”
江菽听了新奇:“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让他逃脱了?”
孟长河眉峰蹙起:“或许,放他逃走的,跟蓄意害他的,是同一人。”
旁边两人神色俱是一惊。
江菽问道:“你是担心,宴平天当年不是遭人陷害,反倒是被人相中,不自觉做了一枚棋子?”
孟长河点头:“宴平天三年前蒙冤,青苗法施行也不过三年多。这局棋,怕是王相着手准备新法的时候,那人就有意布下了。”
江菽盛眉:“如果是这样,那当年主持科考的周谌安和吕清霖,就都脱不了干系。”
孟长河思忖半晌,问江菽:“有没有可能,有人一开始就知道,席升云会落榜?”
江菽道:“你别吓我,这假设的前提是,一开始他就知道席升云是状元。难不成,两个考官都被他贿赂了?”
“而且,单只贿赂考官还不成,连弥封官也得贿赂。考生试卷都是糊了姓名,重新誉录过的,这前后有一个环节没打点好,就得出事。”
孟长河道:“我只是猜测,若有人存心要干预新法,那他三年前就在这方面下心思也不为奇。比如说,培养一个有足够能力,足够动机,帮他们掀风起浪的人。”
江菽觉得这话有理。
酒坛也空了,他摇了两下,更觉头大:“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像宴平天、魏央之辈,一门心思干预新法。”
“却又有拦下折子、杀死魏央,不让消息上达天听的人。这两波人分明对立,可我怎么感觉,没一波向着官家呢?”
孟长河拿他这话想了片刻,猛然间坐直身子,把江菽给吓了一跳。
“你提醒我了。其一,宴平天和魏央并不是一路人。其二,宴平天及他身后的人,反对的不是新法,是王相。”
他看着江菽,“你不觉得奇怪吗?他有本事让官家听到狐狸精传言,却为何不直接告知青苗法不足?魏央敲不了的登闻鼓,他大可以派个别人去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