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领事的方一站定,一群穿背搭的汉子,立马迎上前。
每人从他手中领一根竹条,再往船舱里扛出一包货物。
傅春竹还没开口,黄领事呼呼往一边赶人:“去去!没看见我这儿正忙?”
他扫了眼傅春竹,看清来人身上衣裳,语气软和几分,“这种腌臜地方不是您这些贵人来的!”
傅春竹见他确实忙,便开门见山道:“你家伙计前日不幸去世,我来替他送些东西。”
领事神色一变:“谁死了?”
他心里猜到了些,“阿贵?我说昨天下工怎么没见他。”
傅春竹将竹条递给他:“这阿贵在汴梁可还有什么亲眷?他尸体是我帮着收敛的,我想同他家人见上一见。”
“他哪有什么亲人?”领事叹息,“公子心善,我替他记下了。”
傅春竹一愣:“那大哥可清楚他家住哪里?什么来历?”
领事摸不清他身份,他又是熟络惯了的,便两头打哈哈:“行的行的!等忙完了,我全告诉你,你看我这确实歇不开!!”
说话间,又有船只靠岸,那是艘双桅大船,制式比眼前货船精巧华丽许多。
领事一看,完全顾不上傅春竹,脸色大变:“快快快!莫要挡着官老爷!”
船工闻风而动,连岸上半大小子,也去扛了一包麻袋出来。
领事将他一拽:“蠢东西。”竹条往他裤腰带一插,“钱都不要了!”
……
码头热火朝天,他一个四体不勤的,也不好打扰人家干活。
傅春竹先退回来,给人让道。
回身发现,旁边酒庄前,停了几匹高头大马。
领头的官人,偏他还认得。
是他旧时同僚,奉库左令官,祁维光。
祁维光亲到汴河码头接引货物?
傅春竹回身看了眼官船,这船货,看来价值不菲啊!
傅春竹啧啧两声,此时并不想碰见他。
他拿蒲扇打着便面,希望对面人心里有数,权当没看见他便好。
岂料,这人不识眼色。
“傅春竹?你几时回了汴梁?”
傅春竹无奈,回了一个客套的笑。
祁维光又细细看他一眼:“我还真当你厌倦仕途,醉心山水。原来是去皇城司高就了。”
傅春竹先是一愣。
忽然想起,身上轻容衫子薄,腰上皇城司“探事”的牌子,估计叫祁维光看了去。
寻常百姓,连皇城司都不甚了解,遑论其下还有个“探事”的衙门专查访奇闻?
可祁维光是什么人?皇宫大内的珍宝,通通都得由他过眼。
他有意挖苦,好在,傅春竹也能屈能伸,“我这种俗人归隐山林,岂不唐突了明月清风?比不得祁大人。草民倒是不知道,祁大人什么时候屈尊降贵,亲自来迎两浙纲船了?”
傅春竹好歹当差多年,知道这个时候运到汴梁的纲船非粮非盐,只为祭祀准备的金银宝器。
六月六日崔府君生日,汴梁百姓看得紧,皇家自然也不轻视。
如此规模船纲,只能由礼部尚书冯矜批示。
祁维光素来看不惯冯矜为人,往常纲船都由他傅春竹接引。
“冯尚书的命令,莫说奉宸库,太府寺下辖其余二十四司也不得不听,我只是听命行事。”
祁维光哼了一声,“你倒是和以前一样,嘴上从来不吃亏。”
傅春竹一笑,余光扫了眼码头,那边还不知要忙活到几时:“这是自然,祁大人知道我嘴上不吃亏,那不如午膳也一并请了吧!”
……
沐河边上,酒楼林立。
傅春竹左右看了看,挑了间架着彩门欢楼新开张的,又对厢房挑挑拣拣半天,坐下·身的时候,视线正对着汴河码头。
那黄领事还在指挥工人搬货。
傅春竹招呼堂信:“你们店里有什么招牌?尽数给我上一遍!”
堂信喜上眉梢,刚应了声。
祁维光开口:“今夏苦热,给这位公子来碗槐叶冷淘罢。”
傅春竹不乐意,槐叶冷淘哪个小摊没有卖?要上你这酒楼来吃。
好在,这堂信深得陶朱公真传,天生是个会做生意的料:“官人要是嫌热,咱有冰镇好的荔枝膏,给两位官人开开胃解解暑气!新店开张,许多菜色还望得官人指点!”
傅春竹乐得笑出了声:“都端上来罢!你们倒是走运,你不知道对面官人是什么人物,汴梁城没有比他更识货了!”
祁维光轻哼一声,没说话。
堂倌雀跃着离开。
梅花脯,山海兜,锦带羹……眨眼就铺了满桌,道道都精烩细作,惹人垂涎得很。
最后一道黄金鸡端上来,傅春竹还没来得及伸筷子,衙役忽然来报,纲船有几条耽搁了,今日怕是到不了。
傅春竹心里咯蹬一声,江蘅的顾虑,看来不是多余。
祁维光皱眉:“这么重要的消息,为何现在才报?”
衙役为难:“而今正当汛期,江淮接连大雨,两厢对接,未免有些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