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头目王短腿端了一碗酒,走到牢门的铁栅栏前,向蜷缩在角落烂草中的贾宝玉喊道:“过来喝点酒!”
贾宝玉一口饮干,顿觉身体里火辣辣像烧一样。
“暖暖肚子,这个天儿真娘的冷,你可别冻死在这儿!”
近来贾宝玉感觉到,狱卒们对他的态度好了不少,入冬前的几天还给他发了件新棉衣,穿着倒是合身。
“你知道我们家的人怎样了?”
“都没了,就剩你们这几个了!”
“没了?”
“关在刑部的那些,上个月发配到边疆服役去了,原本说是死刑,亏得当今圣上仁德宽厚,改判的流刑。你们家的那些女人,死的死卖的卖,早打发干净了!”
“你知不知道有个叫宝钗的?”
“呵,你家那么多人我怎么知道?现在顾好你自己就得了!”王短腿转身走了出去。
贾宝玉默默地坐回到草堆中,倚着墙角半躺了下去。
几日前,一个久别经年的朋友忽然来到了这里。
当时贾宝玉正蹲在地上地扒着碗里的酸齑馊饭,嘬嘴咂舌的声音节奏而响亮,全然没有留意到站在牢栏外的人。仰面扒完最后一口饭,方心满意足地把碗从脸上拿下来。
“玉菡……”贾宝玉不可置信地轻唤一声,扔了碗筷起身走来,囚笼外还是那个温柔妩媚的少年,除了眉眼间凝着的凄凉与忧伤。
蒋玉菡堕下泪来,他看到曾经万千宠爱顾盼生辉的公子哥儿,形容尽皆泯灭了……消瘦嶙峋的身子,凋敝破败了一般,下巴和双颊一片黢黑的胡茬,疮痂与疤痕不知如何挂满了脸庞,只有埋在粗冗发丝后的那双眼睛,一如昨日的澄澈。
蒋玉菡隔栏轻触着贾宝玉脸上的伤,半日说不出话。
“我没事,”贾宝玉划过一丝平淡的笑,“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我毁了自己的嗓子,忠顺王爷才放了我……”
蒋玉菡说,他买了一个叫珍珠的女孩子为妻,后来才知道那个女孩子就是袭人。
“听说北静王就要回京了。”
贾宝玉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昔日车马骈阗的宁荣街上,空空荡荡,阒无声息。蒋玉菡别了宝玉,打街头过时,遇到一人,其面容极好。
“敢问兄台,可知这宁荣府中的人,现在何处了?”那人牵着马问道。
“死的死,卖的卖,发配的发配,都散了。”
“那宁府里的公子,名叫贾蓉的,可怎么样了?”
“有传闻说死在了天牢里,尸首怕是扔到城外乱葬岗了。”
那人一径来到郊外,夕阳下乱石荒草,几株光秃秃的白杨,在寒风中哭嚎呼啸,早已找不到贾蓉的身躯何处去了……
数年后,京城东北郊的村子里,有位耄耋老人门前坐在晒太阳,脚下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在土里爬着。
男孩儿忽然想起了什么。
“姥姥,我娘说咱家有一幅画,画的是娘的老家,你拿出来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