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菟裘府衙的正厅之内,菟裘邑高层全员到齐。
宰予的面前堆着成摞的书卷。
左手边的那些,是由子贡麾下的商队由鲁国各城邑发回的情报。
右手边的,则是由冉求根据资料整理出的鲁国军制变迁分析。
在场众人,人手一卷情报资料,随着阅读的深入,大家面上的神色也愈发凝重。
宰予看到一半,更是忍不住扶着前额,只感觉脑袋都要炸开了。
前几天,为了掩人耳目,他派子贡借着运粮的机会将阳虎可能作乱的消息传递给了公敛处父,并希望他可以将其传达孟孙何忌,以此来达到让孟氏早做准备的目的。
可消息虽然传递出去了,但具体孟氏的态度如何,现在仍旧不明朗。
而叔孙氏那边,由于宰予本人与叔孙州仇的关系算不上亲密,叔孙氏的封地大多也远离菟裘。
如果宰予故技重施,依然选择派子贡前去运粮,且不论要花多久的时间,就单单是这个行为都有可能令阳虎生疑。
所以,他目前只能寄望于孟孙何忌在得知消息后,可以将其转达给叔孙州仇了。
可就算是联合了孟氏与叔孙氏,宰予还是无法确信他们一定能战胜阳虎。
季氏、孟氏、叔孙氏虽然合称三桓,三家同为鲁国上卿。
但众所周知,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可能比人和狗之间的差距都要大。
这句话放在三桓的身上也同样适用。
三桓刚刚建立时,其实三家的实力都在伯仲之间,鲁国三桓也像晋国六卿一样按照族长的长幼次序轮流执掌国政。
但先君鲁襄公在位时,三家实力的平衡却由于一个事件被打破了。
这一事件,便是‘作三军’。
根据周礼的规定,天子作六军,大国作三军,次国作两军,小国作一军。
自初代国君伯禽开始,鲁国一直保持着两军的编制。
而这两军的成分来源也很简单。
鲁国是在被周王室吞并的奄国基础上所建立的。
而当初伯禽就藩时,周成王不止赋予了他征讨东夷、拱卫王室的权力与义务,还赐给了他殷民六族(条氏、徐氏、萧氏、索氏、长勺氏、尾勺氏)作为臣民。
殷民六族、奄国遗民再加上伯禽的族人,这便是鲁国两军的原始股。
这些人平时种田缴税,战时则根据户籍提供青壮作为士卒。
也就是说,鲁国的两军完全效忠于公室。
鲁国的执政卿虽然拥有调动他们的权力,但他们之所以听命,是因为执政卿是由国君所任命的。
但从根本身份上来说,执政卿和两军的国人却是平等的,因为大家都是鲁国的臣民,都是为鲁侯效忠。
这样的情况自然不能被谋求更大利益的野心家所容忍。
所以为了破坏公室的权威、收编鲁国的军权,季氏家族的三代目季孙宿开始了行动。
季孙宿的老爹季孙行父是个拥有超长待机时间的政治强人,他担任鲁国执政卿长达三十三年之久。
季孙行父在位期间,勤政爱民、俭朴持家、招揽贤才,因此颇得民心。
当时的国人更盛赞他是一位‘家无衣帛之妾,厩无食粟之马,府无金玉之宝’的好大夫。
只不过季孙行父虽然没什么个人享受,但在他的努力经营下,季氏俨然发展成了三桓当中最为强盛的一支。
有了老爹打下的坚实基础和良好声誉,季孙宿刚刚上台不久,就动起了瓜分公室的歪心思,提出了‘作三军’的议案。
此时,国君鲁襄公尚未及冠,因此无法亲政,国内大事的决策权都掌控在三桓手中。
而此时孟氏和叔孙氏的话事人,孟孙蔑和叔孙豹虽然都反对作三军,但他们又不愿破坏国内团结,再加上作三军对于他们两家也的确有好处,所以最终还是通过了这项军制改革。
所谓的‘作三军’,并不是简简单单地在原先两军的基础上增设一军。
而是将原先从属于公室的的两军一分为三,重新编定为三个军,而三桓也把自家持有的车兵充实到三军之中。
这样一来,由于三桓都出了力,所以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向国君要求,各自掌管自家私兵所在的那个军。
而为了削弱公室的影响力,提升自家的实力,三桓又相继出台了配套政策。
季氏直接侵吞了上军原本应该缴纳给公室的全部赋税收入。
叔孙氏则是收取中军一半的收入,另一半依旧交给公室。
孟氏是收取下军四分之一的收入,其余四分之三交给公室。
经过‘作三军’后,鲁国的财政收入被平分为十二份。
公室占据五份,季氏占据四份,叔孙氏占据两份,孟氏占据一份。
而由于三桓把持着向三军征税以及人事调动的权力,所以慢慢的,三军所效忠的对象也就从公室变成了三桓。新笔趣阁
‘作三军’之后又过了二十五年,吃的满嘴流油的季氏,权力欲再度膨胀,于是又提出了‘废中军’的议案。
要将原先的三军重新整合,把那些忠于公室的人全部踢到中军,然后再废除中军的编制,使得鲁国军中再无忠君之人。
而此时叔孙氏和孟氏也彻底看破了季氏的手脚,于是便联起手来反对季氏,说什么也不同意继续削弱公室。
而季孙宿也怕把他们两家逼得太狠,所以便暂时收敛锋芒,再不提废中军的事了。
谁知此时叔孙氏的家主叔孙豹突然病逝,而他的几个儿子为了争夺继承权大打出手,而季孙宿见状果断出手把水搅浑,扶持地位卑贱的庶子竖牛上位。
竖牛上位后投桃报李,立马代表叔孙氏答应废中军。
而孟氏此时也刚刚换届,新上台的家主孟孙敖年纪轻轻、资历尚浅、威望不高,所以也不敢反对季孙宿的意见。
于是废中军的计划得以通过,自此以后,三桓四分公室。
季氏独自统领上军,孟氏与叔孙氏各自统领下军的一半,而鲁国公室则彻底失去了对于军队的控制权。
现在阳虎挟持季孙斯作乱,而国内无人能敌,这完全可以说是季氏的现世报。
要不是他们开了‘下克上’的头,阳虎又怎么敢有样学样的照做呢?
如果不是季氏对另外两家做了太多缺德事,叔孙氏和孟氏又怎么会对阳虎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呢?
换而言之,哪怕公室还保存有一些基本力量,阳虎最多也就是掌控季氏,而不是做到陪臣执国命这一步。
宰予望着面前厚厚的一沓资料,真是边看边摇头。
“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也不知道季武子当初干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
现在上军受季氏统辖已有六十年之久,对于上军将士来说,吃的是季氏的俸禄,受的是季氏的恩惠。
只要季氏不下令,就算国君都调动不了上军。再加上阳虎经营上军也有三年了,现在要想让他们对阳虎反戈一击,只怕是不容易啊……
可如果要真刀真枪的与上军打上一场,孟氏和叔孙氏帮忙倒还有一战之力。
但凡他们当中有一家犹豫不决的话,难不成还真得让我菟裘甲士以一敌百不成?”
宰予正在思虑之间,子贡忽然开口道:“子我,昨天我给你递交的消息你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