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浊邹听到田恒的话,亦是俯身回礼道:“如果您愿意这么做的话,我将会在战场上为您抵御贼寇,在原野上一奔千里,在刀锋中削铁如泥了。”
说完这段话,颜浊邹便抱着瑶琴退出了膳厅。
田恒目送着他的身影一路远去。
他反复回味着颜浊邹的话,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桌上盛满了酱油的漆碟。
他一瞬之间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了。
田恒嘴角露出一丝说不上什么感觉的笑容,他夹起羊肉片在碟子里涮了又涮。
“宰子啊!宰子!你都已经离开临淄了,还给我留了这么个问题。
这么点小事,你直接来找我说说不就行了吗?弄得这么麻烦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田恒将羊肉送进嘴中,闭上眼睛,感受着汁水在唇齿间流动的感觉。
忽然,拿着筷子的手缓缓放到了几案上,他好像想明白了。
田恒睁开眼睛,一边缓缓摇头,一边笑叹道。
“妙啊……
《诗》中有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菟裘宰子,何止是鲁之明哲者也?
此人,乃天下之明哲也!”
……
就在田恒正在吃涮羊肉的时候,他口中的‘天下之明哲’正与范蠡他们泛舟于淄水之上。
大翼中抛出一张渔网,将无数鱼儿揽入船中。
随着公输班和赵毋恤的一阵惊呼,渔网散开,落了满船的鱼儿。
两个小鬼一人扑倒一条,抱着大鱼来到宰予身边要求道:“夫子!我们要吃这一条!”
宰予正蹲在旁边用酱油和姜、芥等调味料配制着蘸水,他回头一看这俩小子手里的鱼,差点吓了一跳。
“这鱼比你们脑袋还大呢,能吃下吗?”
负责片鱼的子贡走了过来,从他俩手中接过鱼,也着实吓了一跳。
“冬日里,居然还能捕到这么肥美的鱼?不过你们俩可想好了,这鲫鱼可不适合做鱼脍,你们别吃吐了。”
宰予也劝道:“给他们俩做个煎鰿算了,小孩子吃什么鱼脍?”
赵毋恤和公输班听到这话,俩人一百个不满意。???..coM
“凭什么夫子你能吃,我们就不能吃?”
“夫子你说过:君子视之万物,一视同仁而已。您要是不让我们吃,您也別吃了。”
“欸?!”
宰予先是一愣神,旋即怒道:“要造反了还?大周可还没亡呢!”
赵毋恤和公输班见宰夫子发怒,俩人一溜烟儿的躲到了欧冶子的身后。
他们这些天算是看明白了,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躲到这位外表粗狂内心慈爱的长者身后,宰予都不会再追究了。
宰予见状,只是呵呵一笑。
随后从袖子里掏出本子和笔,在赵毋恤和公输班的名字后面又添了一笔。
细细数来,他俩名字后已经积满了三个正字。
一个正字,便代表抄写《诗》《书》《礼》《乐》《易》各一遍。
三个正,便代表了三遍。
两个小子,和宰夫子玩这套?
这都是你宰夫子当年玩剩下的东西!
正当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只待回了菟裘就可以反攻倒算之际,他忽然看见公输班带着赵毋恤扑到了莫邪的怀里撒娇。
“莫邪姐,夫子他不让我们吃鱼脍!”
莫邪搂着两个小子,好言好语的宽慰着。
她早就想要个孩子了,奈何干将那家伙一直沉溺于打铁,明明一把子力气,却把一大半都用在了铸剑上面。
莫邪自己想要孩子却不能如愿,所以这几天看见赵毋恤和公输班,对他们宠溺的心情几乎都能溢出来了。
“没事,宰夫子不给你们,我来做给你们吃。不就是鱼脍吗?走,我带着你们去选鱼。”
说完,莫邪便一手一个将两个半大小子抱起。
宰予见到此情此景,忍不住转过身去,他两手掐腰,望着白浪翻滚的浩荡淄水,不争气的泪水从眼角滑出。
妈的,输了!
我输的太彻底!
我输就输在同年龄段时,没有这样的超人勇气与智慧!
不过现在毋恤和班能有这样的意识,也可以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吧?
想到这里,宰予再看两个学生,忽然有了种老怀大慰的感觉。
他感叹道:“我总算能够理解夫子那种盼我成才的感受了!
果然,天下夫子的心意,都是相通的啊!
谁不盼着自己的学生能得点好呢?”
他正感慨着呢,子贡吊着一块刚片下来的鱼肉从他身边冒了出来。
“你小子嘀咕什么呢?”
宰予慨叹道:“我在想,我现在只不过是收了毋恤和班两个学生,就已经把他们教育的这样出色了。
如果今后我可以像是夫子那样桃李满天下,那么未来的天下想必一定会是一派……”
“礼坏乐崩的景象吧!”宰予话还没说完,子贡便在后面翻着白眼接了一句:“得了吧!你看看这两个小子被你教的,那简直就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班我就不提了,他的天性可能是活泼了点。
但毋恤原本可是个恭谨守礼的孩子,跟在你的身边学了两个月,怎么也变成同一种味道了?
你最好别让夫子知道你收了学生,要是让他知道你的学生都是这种感觉的,非得把你骂死不可!”
宰予可以挨骂,但唯独受不了挨子贡的骂。
你个言语科第二的,有什么资格骂第一?
以下犯上?
再说了,未来由你和子夏的学生、后辈们组成的西河学派可是被集体开除了儒籍的,什么田子方、段干木、吴起、李悝、乐羊、西门豹、公叔痤……
宰予原本心里正骂着呢,可越骂越感觉没底气。
坏了,怎么感觉子贡的这些后继者们还挺厉害的?
宰予沉默片刻,犹豫再三,忽然扭头望着子贡问道:“那个什么,我说子贡啊……”
“嗯?”子贡看见宰予一脸的谄笑,后背猛地一凉:“子我,你该不会又在惦记着我什么吧?”
“没有,哪儿能呢,咱都兄弟。哪儿有什么惦记不惦记的?”
宰予笑着说道:“我是觉得吧,教学生这件事,以我目前的能力,恐怕还不足以独自做好。
你看……要不然,咱们组个学派联合招生,你意下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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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宰予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