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沈巽一日娶二美之事让众人感到艳羡,那不过旬日,沈巽再次迎娶了元合庄少掌事元幼南之时,众人已经从艳羡变成了钦佩。
只是照理来说,元合庄是当今世上生意做得最兴旺的货庄,而无意坊也是在江湖上独挡一面,在消息系统中更是只手遮天的门派。两派联姻,那迎娶当日的场面该是极为隆重奢华,但沈巽迎娶元幼南一事,却是事后才散播出来的消息。二人的婚事竟办得静悄悄,别说武林门派中无一人收到过请贴,便是元合庄临泓城内各商铺竟也未曾挂上红绸缎,点上红灯笼。
故而,一些故事便在江湖中逐渐散播开来。
有的人说,元幼南与沈七爷本就有婚约,元幼南更痴爱着沈七爷,沈巽一日同娶二美,却没与元幼南履行婚约,故而元幼南大发雷霆,欲举元合庄之力在各地破除无意坊的消息体系,沈巽没办法只能屈从,但毕竟不情不愿,故这婚礼便办得异常低调。
另有人说,并非如此,而是那元幼南突然身染恶疾,此事元合庄中人虽不知晓,但无意坊却已早得消息,故而沈七爷便趁机上门求娶,便是为了待元幼南死后可以谋得元合庄的家产……
一时众说纷纭,猜测不断。但无论如何,江湖众人却有一个共识,那便是无意坊此后恐怕将越做越大,这沈七爷以后在江湖之上的地位将举足轻重。
从元幼南进门的消息传出以来,崔晴儿每天最重要的一件事儿,便是在中厅迎接各门各派明为送贺礼、实来探虚实之人。
时近午时,崔晴儿送走了一拔宾客后,神色疲惫地对侍奉在身边的潇潇道:“我原以为吃药是最苦的,如今看来,却比打发这些人精儿甜多了。”
潇潇使劲儿地点点头道:“最讨厌这些人,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
崔晴儿闻言噗嗤一声笑道:“把他们形容为苍蝇,岂不是在骂我们?”
潇潇跟崔晴儿时日虽不多,却深知崔晴儿心意,知她并无怪责之意,便仍道:“潇潇只是觉得这些人讨厌极了,一拔又一拔的,赶也赶不出。”
崔晴儿苦笑道:“希望这是最后一拔吧,如今七爷虽厌烦,好在并不理会,若七爷真发起火来,那就不知谁要倒霉了。”
“夫人,那个元姑娘……”潇潇低声道。
崔晴儿看了一眼院内,也沉声道:“希望吉人自有天相吧!”
元幼南疯了!如果不是崔晴儿亲见,也万万不会想到,那个做事狠辣,视人命如草芥,玩弄他人于股掌之人竟然会有这样的一天。
前三日的夜半,沈巽突然过来扣响了崔晴儿的房门,带着她去至院中的厢房见到了已经疯了的元幼南。
“七爷,这,这是元姑娘?”崔晴儿打开房门,便见到蜷缩在屋中一角、浑身是伤、神情怪异的元幼南。
此时已是夜半,而元幼南的眼中仍冒出精光来,就像是一只暗夜中的小兽,随时要爆发致命的攻击。她嘴中不停地嘟囔着什么,身体拼命地缩成一团,仿佛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一般……
“元姑娘这是怎么了?”崔晴儿看着沈巽问道。
沈巽眉头轻皱,更显得两道剑眉如刀锋一般,沉声道:“元合庄出事了,我去的时候,元乐天和诸葛日业都死了,只剩下她。”
“什么?都死了?怎么会?你不曾说那葛总管是朝廷悬赏的大盗,极为狡猾,功夫也是极好的?”崔晴儿追问道。
沈巽轻轻点了点头道:“他死时脸上嵌着数十粒算珠,筋脉尽断,想来是此前与元幼南有过一场恶战。”
崔晴儿闻言一惊,随后又问道:“那,那乐天公子是怎么死的?”
沈巽慢慢地看着崔晴儿道:“他是含笑而死的。”
“含笑而死?这,这又是为何?”
“我也不知,我去的时候只看到了这最后的一幕。元乐天的脸上挂着笑,既像欣慰又像满足,不过他的面色泛出紫黑色,嘴角流出的血也是黑的,想来是中毒而亡。”
崔晴儿又看向元幼南,只见此时的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让她感到幸福的事儿,脸上浮现着温柔的笑意,眼睛盯着空空的手心,手指不停地揉捏着,似乎里面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一般。
“元姑娘,你可是好些了?”崔晴儿见元幼南面色不似此前狂邪,便向着元幼南走近了几步。
“不,不要过来,不要伤害他,不要,不要夺走他,不要,我不要……”元幼南突然看着崔晴儿一脸惊恐地道,语气从最初的恐惧,逐渐变成了哀求:
“我不要,我求求你,让我死,我可以死,我白活了这么些年,是我瞎了眼,是我瞎了眼……是我……”元幼南猛地举起双手,看看掌心,仔细端详,又向着崔晴儿举起双手道:“你看,我的手上有血,是血,是他的血……哈哈,哈哈哈……竟然是我,竟然是我亲手……”突然元幼南双眼一黑,斜斜地倒在了地上。
崔晴儿不敢置信地看向沈巽,沈巽轻叹了一声,上前将元幼南轻轻抱起,放至床上,回身对崔晴儿道:“晴儿姑娘,这几日要麻烦你多照看于她了。我还要去准备婚事。”
“婚事?”崔晴儿惊讶地看着沈巽。
“是的,我要迎娶她过门。”沈巽此刻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道:“这也是她见到我说的唯一一句话。”
沈巽又想起几个时辰前,他收到元幼南求救信息赶至元府看到的那一幕。
在元幼南那间曾选秀般挑选与沈巽面容相似之人的厅屋里,正上演着如同人间炼狱般的一幕。
诸葛日业一身鲜血,手筋脚筋已经全部被切断,瘫死在椅子上,他那肥硕的脸上嵌着不下二十个的算珠儿。
元乐天则死在元幼南的面前,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但脸色却透着一股子阴紫,已经干涸的黑血残留在他的嘴边。
他的右手向前够着,似乎想抓向什么,又似乎想将手放到什么里面。
元幼南就跪倒在元乐天面前,她呆如木鸡一般,一动不动,身上也已满是伤痕,但眼中却透露着复杂的神情,那其中有不舍,有绝望,也有愧疚……
沈巽轻轻地叫了一声,元幼南闻声缓缓地转过头,冲着沈巽微微一笑,只说了两个字:“娶我。”便昏倒在屋中。
沈巽不知道元幼南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明白此时元幼南让自己娶她,绝不是为了儿女私情,应是她在绝望之时权衡利弊做出的最好安排。
他接收了元幼南,按照她所求迎娶了她,一并接手了元合庄,以少掌事夫君的身份有条不紊地将元合庄的生意安排妥当。
与此同时,他抽调了一批人手,调查元合庄近期发生的事,他要知道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待信息一点点收集起来,真相方慢慢地浮出水面,然而当真相揭开的那一刻,沈巽便如石化般呆立在当场,他没想到,真相是如此残忍,元幼南所承受的悲痛竟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
他慢慢地踱至元幼南的房中,看着她只有沉睡时方显露出的沉静面容,心疼地用手轻轻抚过她的面颊,苦笑着自言自语道:“疯了也好,疯了便全忘记了吧!”
谈十一娘虽然如愿地嫁进了无意坊,但她却越来越不懂得沈巽了。在西川之时,沈巽尚曾对她有过柔情蜜意的时刻,可如今她已嫁入沈家一月有余,却再未曾见过沈巽一次笑颜。
因为她与沈巽之间永远隔着不可逾越的高墙。
尽管沈巽已不再疯狂地追查着赵溯的下落,但却从未放弃过与星月教的纠斗。
近日,她方知晓沈巽对外宣称迎娶了元幼南一事,谈十一娘忿恨地暗声道:“一个商贾之女,也要来趟这场混水。”
“走,跟我去会会这位元姑娘。”谈十一娘终是沉不住气,一扭身带着香茗向元幼南所居的“凤林院”而来。
来至“凤林院”,但见此处与自己所居的“凤鸣院”不同,无花无草,更无假山盆景之物,显得极为空旷。
香茗见状,一脸嫌弃地言道:“夫人,这‘凤林院’太破落了些,远不及咱们‘凤鸣院’富丽堂皇,想来这位元姑娘也并不受七爷待见呢。”
谈十一娘见此情境,也是心中暗喜,但却不显露出来,仍道:“不要胡言乱语,许是元姑娘嫁得匆忙,尚来不及装饰这些个。”言罢,理了理裙摆,柔声唤道:“元姑娘可在屋中啊?十一娘过来拜会。”
谁知连喊了几声,也并不见回应。那香茗噘着嘴,呛声道:“怎么?这位元姑娘也够托大的。好歹也是长幼有序,我们夫人进门早,自然为尊,姑娘进了门不到夫人门前来拜会也就罢了,如今夫人人都亲至了门口,还如此托大,明明身在屋中,却不回应,不知是哪家的规矩?”
谈十一娘本也心中有气,便由着香茗有意讥讽,只含着笑看着屋中,但见元幼南如何回应。
过了半晌,却仍不见屋中传出响动。谈十一娘也动了真气,几步窜至门前,抬手便要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