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晴儿来至中厅时,见沈巽已经坐在大厅正中,端着一杯热茶,却并未入口,眼神随着缕缕的轻烟一起飘移向远方,不知在思忖何事。
沈巽明显地消瘦下去了,虽然此前,他也是欣长的身子,但却笔挺厚实,如今那长袍穿在身上,便如一件被罩一般。崔晴儿知道沈巽这段时间只偶尔睡上几个时辰,见其面容想来昨夜又是无眠的一夜,便也不再打招呼,而是来至厨室。昨日她去药铺里抓了些安神助眠的草药,便起火开始煎制起来。
足足熬了三个时辰,崔晴儿方关了火起药。虽说是隆冬天气,但崔晴儿仍是因这三个时辰不敢懈怠地看护着药汤,额头上已是渗出了点点汗珠。
“崔姑娘,你身子本不好,怎么又跑到这儿来煎药来了?熬坏了身子,七爷该责备十一娘的不是了。”谈十一娘一脸笑意地走进厨室,边说着,边就手将药碗端至托盘当中,扭身端起药汤,又妩媚地冲崔晴儿道:“就不劳烦崔姑娘去送药了,你快回屋歇息去吧。”说完,不等崔晴儿回答,一转身已风摆杨柳般扭着腰身向中厅走去。
连日来相处,崔晴儿知谈十一娘对沈七爷有意,此刻自是要将此事算是一件功劳,去与沈七爷献媚。崔晴儿也不计较,但此药尚有一味药引要服药前食用的,不得不也跟着来至厅中。
果然,谈十一娘正将药汤放置在沈七爷身旁的紫檀木桌上,柔声对沈巽道:“七爷,这段时间你不眠不休的,这身子怕是吃不消,十一娘心里不忍,这药熬了三四个时辰了,趁热,十一娘服侍您先喝了吧。”
谈十一娘丝毫未提这药是崔晴儿熬制之事,含糊之下,就如同是自己亲手熬煎的一般。
崔晴儿微微一笑,也不揭穿,只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来,打开却是一些深褐色的粉末,向着沈巽,道:“此为药引,需当先服下。”
沈巽看了一眼粉末,又望了一下谈十一娘,谈十一娘不由地现出羞愧之色,却冷眼看着崔晴儿道:“崔姑娘,这是何物啊?不明来由的药粉还是要慎吃的,莫误信了江湖郎中的什么偏方,吃坏了公子的身子。”
崔晴儿解释道:“此乃灵芝孢子内存粉末,以此为引,可起到宁神安眠之效,与你的汤药相辅相承,可增加药效。”
谈十一娘冷哼一声,刚想再辩,沈巽却冷声道:“十一娘的汤药又是按什么方子抓的呢?”
谈十一娘却不懂药石之术,不由地语塞道:“这……这……”
沈巽微微一笑,回头对崔晴儿道:“崔姑娘,这药引子名贵,你是从何处找来的?”
崔晴儿刚想做答,却见从外间走来一人,扬声道:“是在下赠予她的。”
沈巽看清来人,转头又看着崔晴儿道:“毒物给的东西,你也敢用?”
来人正是蜀门门主甘南州,甘南州听出沈巽话里的讥讽之意,却不气恼,只嘿嘿一笑道:“沈七爷还是这般说话爽直啊。”
说着话人已来至厅中,甘南州从崔晴儿手中拿过药粉,递至谈十一娘手中,笑嘻嘻地道:“这位姑娘既然喜欢拿别人的东西送作人情,不若连甘某的也一起送了,只不过不知在沈七爷处,这算是人情,还是机谋啊。”言毕,自己当先哈哈大笑起来。
谈十一娘此刻手足无措,又不便辩解,只狠狠地盯着甘南州。
甘南州见状,斜睨着眼睛上下端详了谈十一娘一遭后,道:“七爷,你手下还有如此标志的可人啊?这眼神如此毒辣,不如让她转投至蜀门吧,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沈巽听他调侃谈十一娘,也不在意,只淡淡地道:“我怕你无福,消受不起。”
甘南州一脸笑意地道:“你不是说甘某是个毒物?我这毒物正是需要用恶毒之人的元气滋养着才好,像这位姑娘如此这般人物,合适的很,合适的很。”
沈巽却再不理他的闲话,只道:“懒猫上门,必有所求,说吧,你既献药草,又出良方的,所为何事?”
甘南州轻轻一摆手道:“你这人便是这样,还不及这位崔姑娘亲近。我只与这崔姑娘说了救过她性命一事,她竟说恍惚记得,再与她研讨了一下你的身子,开方予她,她便按方取了熬煎,未曾有丝毫怀疑之心。偏你就是如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非得说得如此难听。”
“你与她说知,救她性命一事?”沈巽眼神凌厉地看着甘南州道。
甘南州见状,急急摆手道:“我可懂得分寸,该说何事,不该说何事,甘某还想多活几年呢。”崔晴儿听他们话语,话中有话,却不明其意。
却见沈巽此刻却又恢复了常态,只冷冷地道:“崔姑娘深通药理,却非你言语欺哄便听从的,只是见你方子有益,方按方取药。不过……”沈巽眼神冰冷地看了一眼甘南州道:“蜀门之主,不下毒反救人?怎么?你是转了性子,要悬壶济世了?”
甘南州此刻却不理他话语,只从谈十一娘手中取过药粉与药汤,道:“旁的稍后再议吧,且先吃了这草药,别糟蹋了崔姑娘的心意。”说到此处,却又似笑非笑地看着崔晴儿。不知为何,甘南州的眼色却让崔晴儿莫名地感到一阵羞涩。
沈巽的脸色变得越加冰冷,甘南州马上一脸堆笑地道:“好,好,便是看在甘某费劲心力,替你寻这灵芝孢子粉的药引,也趁热饮了吧。”
沈巽端过药粉与药汤,依次喝下,放至桌上后,道:“如此,你可以滚了。”
甘南州笑呵呵地道:“别说得这么难听吗?甘某来都来了,哪有那么容易就‘滚’了呢?”
“沈七爷!”甘南州顺势找了一把座椅坐下道:“听说,你在找人?”
沈巽闻言,盯住甘南州道:“你是何意?”
甘南州道:“没什么,没什么,不过想略尽绵薄之力罢了。”略顿了顿又道:“你找之人,或许,甘某倒是有一点线索。”
“你知道赵大哥的去向?他现在在何处?”崔晴儿听到此处,不由地追问道。
“这个嘛,要说知道,我却并不知道,但是呢……”甘南州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含糊道。
“你要什么?”沈巽冷言道。
“不愧是无意坊的沈七爷,果然心思通透,知道甘某所思。”甘南州笑道。
“无论你要什么,我答允于你,你此刻便说出赵溯下落来。不过,如若你有丝毫欺瞒,引导寻错方向,后果,你自然也是知晓的。”沈巽道。
甘南州笑笑道:“那是自然,我甘某有几条命,敢在无意坊沈七爷面前扯慌。不过嘛……”
沈巽厉声道:“又是何事?”
甘南州嬉笑道:“他的线索我却只能与你一人说知。”
崔晴儿焦急地道:“晴儿绝不会泄露半分,难道也不可知道吗?”
甘南州看着崔晴儿道:“崔姑娘,这消息我是要卖与沈七爷的,自然有些要与他交换之事,但此事却只能沈七爷一人得知。至于赵宗主的行踪,我告知沈七爷之后,估计他定会转告与你,且稍候片刻便是了。”
崔晴儿见状,也不再申辩,看了沈巽一眼,见他看着自己微微点头,便也点头回应,与谈十一娘结伴走出了中厅。
甘南州含笑目送着二人走远,方转身回头,望着脸上冰冷之气越集越盛的沈巽,不由地“噗呲”地笑出声来,道:“我的七爷,真不知你这性子是怎么来的?甘某虽小的时候受了委屈,不过只要把让我受委屈的人全杀光了,倒觉得这日子天天都是快活的,只凭着本心玩乐就好。”
甘南州起身来至沈七爷身边的木椅上坐下,端详着他又道:“如今无意坊势力之大,人源之广,在这江湖上谁敢小觑?何至于憋闷至此,总是一张冷脸,慢待佳人啊。”
言毕,毫不在意地拾起一块甜糕,放至口中,慢慢品嚼起来,突然双眼圆睁,一边指着甜糕,一边一脸惊喜地道:“嗯……甜糥得很,这竹叶糕做得正宗,沈兄快趁着热尝一块,别说,这“倩娟阁”果然是财大气粗,请个甜点师傅都是手艺如此精湛……”
甘南州正说着话,一抬头见到沈巽双眼杀气,赶紧放下甜糕,道:“勿怒,勿怒,我既然来了,也不会轻易便走,何必如此焦急成性?”
甘南州边搓着粘在手上的竹叶糕的粘面,边漫不经心地道:“七爷,你们无意坊是专门做消息买卖生意的,自然知道赵宗主此次失踪是与一个神秘的组织——星月教有关。星月教在此处设有一个分堂,名为瑞兽堂,这堂主名梁之羡,并非西川人,却是京城人氏,且此人与朝廷有些关联,却是当朝附马府中的一个内侍。”
“附马府?内侍?”沈巽想起“哭僧”所言,寻访之人中尚有些朝廷中人,如今看来便可以理解了。
“正是,据说梁之羡极具才干,深得公主宠信,一年前因事被逐后,公主便借势指派他四处寻访一些对朝廷有益处的物件,至于他如何成了星月教瑞兽堂堂主却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