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四娘心知如果不是因自己被识出了女儿家身份,依赵溯沉稳的个性定然会忍耐下去,寻找更加有利的时机,做好充足准备方会逃离的,但为了自己不被羞辱,才于昨夜冒险闯了出来,心中不由地感激万分。细思确实正如他所言,虽是黑夜天寒,但总比烈日炙烤强些,便轻轻点头。
二人仍是背靠着背而坐,陈四娘望着满天繁星,如绢布一般,遂道:“真像一块丝滑的蜀锦啊,只是花样单一了些。”说完轻笑出声。
赵溯见她又能说笑,知她内心本就极为坚强,只是昨日之事事发突然又太过猥琐,方使她惶恐不安,如今已恢复了常态,便也笑道:“这样的蜀锦在西川做价几何啊?”
陈四娘道:“哪个姑娘家愿以黑色锦缎为底啊?怕是卖不出去呢。”二人一同大笑起来,连日来的不安也逐渐消散。
沉默了一会儿,陈四娘道:“赵宗主?你可愿与我说明一二啊?”
赵溯道:“一路相欺,事出有因,还望四娘海涵。在下本名赵溯,是临泓城内悬意门第九代宗主。此次前来西川,正是应赤炼门宗主曲凤霞所托来寻找失踪已久的赤铁。”
陈四娘闻言一震,方知赵溯身份如此特殊。沉默半晌,点点头道:“谢赵大哥如实告知,四娘对赵大哥也不愿有所欺瞒。”
看着满目星辰,陈四娘叹口气道:“我们西川的女儿家是不配有名字的,出生之后,便只依着家里姐妹的排名而定,我是陈家第四个女儿,故而便叫做四娘。但我不甘心,一心要做出些事情来,堂堂正正地让所有人都记住我。我这点儿心思,终是被人利用,也便加入了组织,便是这星月教瑞兽堂。”
“星月教的诡异之处便在于,他们可以迅速地提升我的功力,并且可以针对我的特点来指导武功,我加入瑞兽堂不到五年时间,便从一个普通的绣娘成了一位顶尖的刺客。”
陈四娘道:“这些年,我杀人无数,已经麻木了,但近日里,组织让我杀一人,我却实在无法下手,我想这也是组织将我抓为囚徒,押解至此的原因。”
赵溯沉声道:“你对包十娘的相护之情确属难得,包十娘确是有福之人。”
陈四娘闻言大惊道:“你……你如何得知?”
赵溯道:“不瞒四娘,我此次前来便是追踪赤铁下落,那日你与包十娘在‘罗丝坊’所言之事被我一位弟兄听到,我二人便一路跟踪,便是想在你从包十娘处取出赤铁后再夺走。”略顿了顿,赵溯又道:“但事态变化却并非我二人可以猜度。那日你与包十娘因‘锦观大会’纺织机一事成为生死之交,你竟因此要退出星月教,这些变化都非我们可预知的。此后,你取了赤铁去往瑞兽堂之时,我二人便尾随其后,便是欲借此寻找到星月教的分堂,予以毁之。”
陈四娘不禁反问道:“你们想毁了瑞兽堂?”
赵溯正色道:“不,我们要毁了星月教。”
陈四娘一脸惊恐道:“毁了星月教?你们有多少人?”
赵溯道:“只我二人。”
陈四娘满脸惊愕地看着赵溯半晌,方道:“你们……太自不量力了,你们可知星月教势力有多庞大?单凭你们二人如何做到?”
赵溯一字一顿道:“是非有定论,正邪不两立。世上便是要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陈四娘在瑞兽堂四年有余,已被培养成人不为已,天诛地灭的个性,但从见识到包十娘为了蜀锦大业自毁容颜,再到此刻赵溯凌然大义告知他要倾尽全力击破邪教,陈四娘开始慢慢懂得了何为正道……
“那日我确实想要离开瑞兽堂,离开星月教,赤铁便是我的筹码,故而那一日,十娘本已将赤铁给了我,我却又将那物件还了回去,由她保管。我本意是想与瑞兽堂管事的红姑谈妥后再将此物拿出的。”
“如此说来,难道那日爆炸并非因赤铁而起?”赵溯闻言诧异地问道。
陈四娘摇了摇头道:“不是,是我随身带的火药。”
“那日,我刚一提出要退出组织之事,红姑便冷言冷语暗示我如果不听话,这批送往沙漠的囚徒便会多加一人,如今看来,却被她说中了。”陈四娘苦笑道:“此后,我暗示她瑞兽堂一直在找的物件我已经有了些眉目,红姑闻言大喜,一定要我马上取来。我本含糊其辞想要先蒙混过去,谁知黄纤纤因记恨于我便通盘道出。红姑便要我马上回去杀了包十娘取了赤铁来。我见她步步相逼,已知没有转圜可能,便扔了炸药,已是同归于尽的心思。没想到,竟有命苟活,又被黄纤纤绑到了这里……”
赵溯刚想再问,突然见到不远处闪过一个黑影,动作极其迅速,如同鬼影一般。赵溯轻扯了一下四娘的衣袖,四娘一怔,顺着赵溯的眼光看去,但见沙漠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黑暗里,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冰冷地看向自己,那眼睛在幽暗中透出如漆般的光泽,让人不由地从心底深处冒出一阵寒意。
不一会儿,那眼睛越来越近,并且越来越多……
“是狼群。”赵溯迅速拉起陈四娘,一步步地向后慢慢退去。
但狼群已经嗅到了鲜肉的味道,是不会轻易散去的。头狼此刻并不在队伍里,而是远远地站在一处沙丘之上,犹如一位君王,俯视着自己的“战士”如何猎杀这些虽手无寸铁但却极难对付的人类。
“呜……”当狼群与赵溯的距离越来越近时,头狼发出了冲锋的号角。
只见狼群里最前端带队的公狼,凶猛地张开大嘴,哧起獠牙,
快如闪电地向赵溯扑了过来。赵溯看准时机,一个侧身精准地逃过了这头公狼的一扑,顺势一掌砍在公狼的腰上,那公狼发出一声哀嚎,四脚朝天地瘫倒在沙地上,惨死过去。
但狼群并不会因赵溯一招毙命便胆怯退缩,反倒毫不畏惧地冲了上来。
陈四娘与赵溯背靠着背,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由对方守护着,同时发力,或用掌或用拳将扑上来的狼纷纷打倒在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二人周围已经躺了七八条死狼,而赵溯和陈四娘的身上也已有了深深浅浅的伤痕……
“呜……呜呜……”便在此时,头狼又发出了信号,只见众狼不再猛攻,而是围着二人开始转圈。
赵溯很快觉察到这群狼并非没有目的地转圈,而是在不断缩小包围圈,不断地在拉近与他们的距离,赵溯知道当这个距离达到一定程度时,这群狼便会群起而攻之。
虽然狼群已伤亡惨重,但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剩余的尚有十余匹之多,一旦群狼同时发起攻击,赵溯虽武功在身,却是双拳难敌四手,而且狼的扑咬动作极其迅猛,绝不亚于一位武林高手。
四娘也明白了头狼的用意,苦笑一声道:“赵大哥,没想到我二人却要葬身狼腹,倒也是个不错的坟地。”
赵溯闻言微微一笑道:“难得四娘还有心情玩笑,黄泉路上有你相伴,必不寂寞。”
二人不由地转过头来,相视一笑,豪气之情油然而生。
便在此时,那头狼突然发出了总攻的号角,群狼动作划一地下蹲,跳起……十余头狼在月光下如同十余只夺命的鬼魅,遮天蔽日。二人只见到半空中这一群让人毛骨悚然的野兽,向他们露出了阴白夺命的獠牙……
“嗖、嗖、嗖……”只听一阵箭雨之声伴随着群狼倒地而发出哀嚎之声,使本空旷的沙漠因此而变得一阵喧闹,但这喧闹之声却也是如此诡异,在沙漠中回荡开来,如同地府的奏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