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巽赵溯二人并肩而行,此时月已将落,天幕青白,第一缕朝霞已映于天边。
赵溯见沈巽一路沉默不语,便问道:“凤酉,可是忧心元姑娘?”
沈巽闻言摇头道:“自作孽不可活,她屡造祸端,应有此报。”又蹙眉道:“只是,近日之事也颇为蹊跷。元幼南虽心思歹毒,但更善于权衡利弊,总会给自己留有后手。但昨夜在赤炼门议事堂,她冒然现身,虽说是险些得手,但毕竟风险极高。成了固然好,若败了,输得便是身家性命。却不知她为何孤注一掷,定要相帮那个查容舍。”
赵溯听闻,细细回想也觉得沈巽之疑确实难解,突然想到一事,便问道:“凤酉,我们将离开时,元姑娘喊住你,说有事相求,你并未问何事,便答允了。看她神情,似乎极为感恩。你们所说的究竟是何事啊?”
沈巽看了一眼赵溯,正色道:“她知计划失败,曲凤霞必然杀她泄恨,知自己性命不保,故而请求我,勿要将她所做之事牵连到元合庄,以保元合庄清誉罢了。”
赵溯道:“她是元合庄的少掌事,此事曲凤霞必然不会干休,你却如何相帮?”
沈巽道:“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赵溯疑惑地看着沈巽,不觉重复道。
沈巽笑笑道:“正是,什么也不做。”
随后神情凝重地道:“你可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小时候被爹娘逼着杀人的事儿?”
赵溯不知沈巽怎么突然提起此事,便应道:“记得。正是因为你厌烦此事,离家出走,我们才有缘相见。”
沈巽苦笑道:“是呀,似我们这样的家世,常常所做之事都身不由已。我爹娘只是培养我冷酷寡情,而元合庄却是培养冷血无情之人。”
赵溯问道:“如何冷血无情?”
沈巽看了一眼赵溯道:“你可有听闻,元合庄几代下来,常有小童夭折之事发生?每代至成年时便只剩下一名传人。如若传人为女子,便可招婿入门,夫妇二人共同治理元合庄事务。”
赵溯点头道:“略有所闻,江湖传言是说元家生意太大,且生意之道,必然有些诡谋在内,损了阴鸷,所以才会如此。”
沈巽轻轻摇头道:“并非如此,元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无论子辈有几人,至未成年前便要决出优劣来。优秀的那个便会作为元合庄未来掌事之人来培养,而其他人则全部处理掉。”
赵溯不敢置信地看向沈巽,问道:“如何处理?”
沈巽双眼冷竣,如冰在川,赵溯已明其意,心中不禁涌上一阵寒气。
沈巽沉声道:“据说,为使活下来的那名继承者可以做到冷血无情,常常要由此人动手处理其他同辈之人。元幼南十二岁时其弟身亡,如若依此规而行,可想而知,那时的她被逼行事,该是如何恐慌无助。”
赵溯不解地问道:“为何如此啊?”
沈巽叹道:“为了避免同辈几人在成年后,势力相当,彼此相争,致使削弱元合庄的势力。在元合庄祖先看来,元合庄的生意比自己子孙的性命更重要。刚刚元幼南所求之事,便是她知道此事一出,元细泉必然视她为弃子,很快会撇清一切关系,且会从他处带回一人,认做流落于他乡的私生子,继任少掌事,她便是求我,勿要干扰,莫要揭穿罢了。”
赵溯闻言默默点头,不再发一言,一时二人无话,毫无目的地向前而行,不知不觉间已走至临泓城北门处。此时,城门已大开,往来的小商小贩抬菜提粮,穿行其中;百姓民众扶老携幼,曼步而行。
热闹的市井之气驱散了二人心中因元合庄继承之法而升起的寒气,沈巽见赵溯沉默不语,知他因自己所说之事内心翻涌,便扯开话题道:“范生,你欲往何处去?”
赵溯却仍陷在此前二人的疑窦中,道:“凤酉,你刚刚所说之事,确实让人怀疑。我虽与那元姑娘接触不多,但她做事计划周祥,步步为营,却是真的。昨晚她冒然而行,孤身犯险,确实与她往日行事不同?难道她背后仍有主使之人,使她不得不听命行事?”
沈巽一时沉默不语。赵溯便又道:“凤酉,你觉得此事与星月教可有关联?”
沈巽默默点头道:“我也正在思考此事。”接着又看向赵溯道:“你可记得我们在元合庄的大船上还有地牢里都曾见过同一个图案?”
赵溯道:“你是说神龟图标?”
沈巽道:“正是。那图案细想来,并非普通的神龟,而是龙生九子中的霸下。”
赵溯道:“是又如何?”
沈巽道:“我二人第一次与星月教有所接触,是闯入焚音堂,据堂主‘逍遥公子’程君闲所言,星月教势力极大,势要翻天覆地。”
赵溯不解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沈巽看向赵溯道:“你可记得,程君闲自号什么?”
“囚牛啊,他说他因爱乐成痴,故而……”言到此处,赵溯已明白沈巽所说之意,惊道:“你是说,囚牛同样为传说中九子之一,而元合庄以霸下为徽,可能正是星月教的分堂之一?”
沈巽点头道:“正是如此。”
赵溯恍然大悟道:“凤酉,你说得是,确实太过凑巧了。如此说来,元幼南是受了星月教的指派来行此事的,而星月教的教规甚严,如若任务无法完成,便是生不如死,故而她才挺而走险,奋力一博?”
二人相视一眼,同时回身向赤炼门走去。此刻街上已经人声鼎沸,二人不便施展轻功,只能在人潮中穿行,心中暗急,生怕依曲凤霞的性子会不问原由便杀了元幼南祭奠赤炼门三使。
二人行至赤炼门前时,见大门已打开,虽仍白布缠绕,依行丧事的相关布置,但赤炼门下弟子显见脸上又有了生气,不似此前一般忧心忡忡,可见曲凤霞在众弟子心中地位如何。
赵溯上前依礼向看守之人一拜,道:“悬意门弟子赵溯与友人来拜会曲宗主,烦请这位小兄弟通禀一声。”
那看门之人昨晚也在议事堂中,见到是赵溯与沈巽二人折返,满面笑容地上前迎道:“莫要如此客气,二位是我们赤炼门的救命恩人,我们上上下下都感念二位恩德。宗主说过的,二位前来,无须禀明,只管带入便是。”说着后退半步,让出大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待二人跨过门槛,便行至前端,当先带路,不一会儿便来至内院。
那迎客的弟子拦住一位从内院走出的年轻弟子问道:“陈师弟,宗主此刻在何处啊?”那位陈师弟道:“在石师叔的石室里。”看了一眼随行而来的是赵溯、沈巽二人,忙施礼道:“二位少侠,可是找宗主有事,石师叔的石室便在最里面,从此处沿着石板路一直走便是了。”
赵溯、沈巽相视一笑,这赤炼门人爱恨分明的个性也让人又爱又恨,昨日对二人还是喊打喊杀,今日便态度陡然急转,如此亲昵,却让二人有些不太适应。
那迎客之人一直将二人引至石屋前,上前扣门道:“宗主,赵宗主和沈公子来访,如今已行至屋外了。”
只听“吱嘎”一声,石室的木门已被打开,开门的正是崔晴儿,她双眼明媚,满面期待之情,果见赵溯一身清朗站于门外,二人四目相对,倒又羞涩地低下头来。只深深一礼,道:“二位公子,怎么来了?快请至里间。”
赵溯、沈巽依言迈步进了石室,只见此处四周皆为石砌,只在屋顶留有一扇窗户,此刻因已经入冬,北风正劲,故而此扇窗户也是紧闭着,因此进入屋内的光线极少,大白天尚点着烛火。
待二人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只见石室正中的蒲团上绑着一人,正是元幼南。此时,她因被曲凤霞点了穴道,无法运气,但满面倔强,显见并未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