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寒鸦无处栖 大隐隐于市(2 / 2)

月夜长歌 轩辕一啸 15033 字 2022-04-11

不觉,已经日上三竿,对峙中的紧张氛围使赵溯再一次透支着他的身体。他的阴阳双剑在手中越来越沉,但他知道此刻的任何一点松懈,都会被对手逮到可乘之机。

当日晷变到最短时,正午时分到了。树林的黑衣人就选在此时走出了树林。毒药的作用与时间的挪移有着直接的关联,一日当中有两个时间段是阴阳分界线,一为午时,一为子时,午时一过,阴胜阳衰,子时一过,阳胜阴衰。这两个时辰正是毒药在人体内最后一次突破,就看中毒者与毒物孰胜孰败了。

果然,庙内婆婆突然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黑血,赵溯的目光不自觉地回望庙内。树林中四名黑衣人,手拖尖刀,就在此时,齐齐奔小庙而来。赵溯双剑一提,凌空一跃,跳至树林与庙宇的中途。

他生怕离庙宇太近,打斗之声影响到婆婆逼毒,所以这一跃也是使尽了看家本领。悬意门以剑法灵动见长,却没有高深的内功心法,掌门人贺之章曾多次慨叹于此,只能在剑法上多加钻研,故悬意门的剑法屡出新招,常使应者防不胜防。

这一跃,赵溯已经使足了力气,也仅能截对手于半途。刚一落地,赵溯的阴阳双剑便同时击出,各击向一名黑衣人。这四名黑衣人,两个略高,一个略胖,一个则奇矮无比。赵溯这双剑,正是击向那两位高者,还未等对方还击,赵溯变换身姿,一招“平湖照影”,又同时击向另两位黑衣人。这正是缠斗的打法,立意已经不在输赢,而是要同时缠住这四人,不许一人向前。

却不知,这四人早有约定,绝不可一人独自去取那冰精丸,所以四人并无二话,齐齐向赵溯发招。四人均用刀,但看起来极为怪异。高者中一人,拿刀不砍,却常常击出;另一位高者,刀法一般,却时不时用左掌出招;那位略胖的黑衣人,只攻下三路,左手隐隐有爪劲,那最矮的一位,就只围着几人游走,很少上前助阵,左手拿刀,右手却伸入怀中,好像随时要发射暗器一般。

斗了几个回合,赵溯就发现,这四人并不是一个门派,且自家所用兵器,绝不是刀。可见其蒙面遮颜,变幻武学,应是怕被赵溯识破。

这四人的武功如若单打独斗都可胜过赵溯,但一则投鼠忌器,因为要问冰精丸的下落,不敢伤了赵溯的性命;另一方面,知赵溯见多识广,不敢稍稍露出本门武功,且赵溯的玄铁阴阳剑均为削铁如泥的神物,所以四人多不与其直接交锋,而是避其锋芒,不知不觉间,四人与赵溯竟斗出了六十多回合。

这四人中,那略胖之人性格最为急躁,几备争斗不能降住赵溯已经感到极为不耐。只见他冷笑一声,突然狠下杀手,连攻赵溯委中、承筋等穴,此时赵溯的阴阳双剑正同时对准两名黑衣人的尖刀,那尖刀本就不是黑衣人的佩剑,只是寻常的兵器,与阴阳双剑一抵,刀尖马上断去,但就在此时,赵溯突感腿上一麻,腿上两处大穴已经中招,立足不稳,单膝跪地。赵溯遇事不乱,就势一滚,滚出了四人包围,反身弹跳,跃至庙门前。

此时,赵溯右腿已经无法支撑,他将阳剑杵地,回头望向庙内,见婆婆竟已经昏死过去,身前一滩黑血犹未干。赵溯眉头紧皱,此刻已忘了自身伤痛,一心关心婆婆的安危。他拖行至庙内,移到婆婆身旁,摇动着婆婆道:“婆婆,你怎么样了?婆婆……”

“莫再叫了,老太婆怕是已经没气了,中了我的毒,还能活到明天的,我还没见到过呢。”那矮个黑衣人,果然就是下毒之人,毕竟上当中毒的是武林名宿,自然让这下毒人感到一丝得意,免不了开口炫耀起来。

那高个黑衣人看起来较为沉稳,沉声说:“未必,黑四,你再补上几刀,这俏娇娘武功在你我之上,不死透了,怕是个麻烦。”

看来这四人在来之前,竟连称呼都想好了。那黑四便是这极矮的黑衣人,却晒笑道:“黑大哥,你也忒瞧不起我黑四了,别说一个干瘦的老太婆,就是十匹上等的好马,吃了老子的药,也早撂倒了。”

四人毕竟不是同一师门,谁也不服从于谁,只是都为了这冰精丸而来。

那高个黑衣人见黑四并不听从命令,只得做罢,刀锋一指赵溯,冷冷地说道:“赵少侠,冰精丸就交出来吧,这俏娇娘已经是死人一个了,你的功夫也不是我们的对手,早些交出来,少受些苦,让你早登极乐。”

赵溯直到此时,才知道原来这婆婆就是江湖人称“俏娇娘”的凤合姑。

据说这俏娇娘面貌娇俏甜美,但却心狠手辣。十多年前,不知因何,突然内功精进,但却变得面目丑陋苍老,江湖传言,其习练了一套来自西域的内功心法,此心法却要日日吸食毒物方可练成。但练成之日也是面容损毁之时。

女子都是爱美的,不知这俏娇娘却因何要习这样的武功。但从那以后,俏娇娘的名号更让武林中人色变。因为那些议论或嘲笑俏娇娘名号的人都死了,准确地说,是其家人都死了。

当年有人暗中议论俏娇娘的名号,结果一夜之间全家一十八口皆被银发婆婆所杀,鸡犬不留,但却唯独留下这个取笑她的人,让这人感到生不如死。

人说斩草要除根,杀人全家却不怕别人报复寻仇,正是因为这“俏娇娘”的武功已经出神入化。没人知道她的武器是什么?她常常只是随手拿起一件什么物件就做为武器,最神的一次,这“俏娇娘”竟只拿了一根柳树枝就挑了四大剑宗之一苦石派的三大护法。最让人感到恐怖的是,没人知道她为何出手,她就像是这个武林中的幽灵一般,出没不留痕迹,只留下让人惊恐的传说。

赵溯剑眉上挑,他心知此番四人必会取到冰精丸后杀人灭口,如此情境,只能拼死一博。

但他一惯沉静内敛,虽到这般危急时刻,仍不急不燥,直起身子,看向四人道:“冰精丸倒是可以给你,却不知要给哪一位?”

那略胖的黑衣人本就性格急燥,此刻听赵溯说要主动给出冰精丸,竟想也不想,马上上前一步,伸手道:“给我。”话刚一出口,立刻感到所言不对,背后隐隐感到一丝寒意。

这四人武功各有千秋,并不分高下,且都德性有缺,所以这一刻,竟无人足以让其他三人卑服,可以先拿到冰精丸。

那高个黑衣人冲着赵溯说道:“少废话,先取出冰精丸再说。”

赵溯微微一笑,说道:“好,冰精丸就在这儿,我看还是给这位仁兄的好,毕竟是他伤了在下,功劳最高。”说着,赵溯竟真的将冰精丸从怀中取出,递给了那位略胖的黑衣人。

这黑衣人离赵溯最近,且胸无城府,见赵溯递了冰精丸过来,竟不自觉地伸手欲接。就在此时,那极矮的黑衣人突然出手,没想到此人下毒功夫了得,其身手也极为敏捷,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极矮的黑衣人已经将冰精丸攥在手中,嘿嘿一笑,道:“若论功劳,怕是我黑四功劳最大,如若这死婆娘还活着,我看咱们今天都得无功而返。”

话未说完,他手中已多了两道带着红缨的飞镖,这黑衣人正是以飞镖见长,此刻危急关头,竟已经不惜暴露身份,使出了看家本领。

这飞镖一亮,赵溯便已知道此人是谁。红缨飞镖再加上以下毒擅长,便只有蜀门了。蜀门因地处四川,与中原较远,很少踏足中原事务,但蜀门中的大弟子——红孩儿林一攴却是个例外,中原有个大事小情,他总喜欢参上一道,且性情暴躁,手段毒辣,从不讲江湖道义,即便对手是老弱妇儒,也从不留情。他对此却有着自己的见解:一入江湖,不分老少,别人杀我,也不会因为我身材矮小让我半分。

林一攴飞镖在手,竟有些自鸣得意起来,只因他知道,其他三人,没有一个懂得下毒,对于用毒之人来讲,全天下的武功都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毒物,因为他们每天与毒物相处,深知中毒之后的苦痛,那不比挨一剑,着一刀,只是流流血而已,中了毒可谓生不如死。

哪知,他的飞镖尚未出手,那高个黑衣人已经凌空一剑,击向他的百汇穴。百汇穴位于头顶正中,很少有人会击向此穴,但这高个黑衣人的个头比林一攴高了近半身,所以这一剑竟是向下刺来,林一攴身形一矮,双镖齐出,击向两个高个黑衣人。两个高个黑衣人闪身避开,双刀齐发,向林一攴砍来。此刻林一攴突然凌空跃起,再发两镖,却对准了略胖的黑衣人而去。这略胖的黑衣人本就脾气暴躁,到手的冰精丸被抢走,让他火冒三丈,只是反应不快,还未待他出手,双方已经打斗起来。

他见双镖向自己而来,气愤异常,伸手截住双镖,又用力反掷回去,但突然大喝一声:“不好。”再看双手掌心已经泛起黑纹。“好贼子,速拿解药来。”突然化指为爪,向着林一攴猛击过来。

这一招,正是其毕生绝学“霹雳爪”里的一式“鬼爪诛心”,这三十六路“霹雳爪”是此人独创,当年他夜半观雷,见雷霆暴击,似有万均之力,由此演化而来。霹雳爪讲究蓄势猛击,每一爪都仿佛雷霆之势,慢慢地江湖人淡去了他的姓名,只叫他“霹雳雷公”。

雷公这一爪已经使出了十分爪力,但求一爪必中,因他深知,红孩儿林一攴的毒物极为狠辣,稍晚一点就可能致命。果然这一爪正中林一攴的后背,林一攴吃痛,却不肯随势而去,猛一挣脱,后背大片的皮肉已经被雷公扯去。一击虽中,但却没有将人拽住,雷公更加气恼,双爪连抓,斜身飞矢而来。那林一攴见过太多这种中毒后气急败坏的人了,深知绝不能硬碰硬,就势一滚,却是滚向赵溯身后。那雷公此刻哪还管什么冰精丸,只一意要擒住林一攴要回解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雷公双爪变势一转,从赵溯两侧贯向其身后,这一爪如果击不中林一攴,那么双爪相合之时势必将赵溯击于爪下。赵溯此时避无可避,突然感到脚下一沉,被人拽倒,却正好堪堪避过这一击,那林一攴本自鸣得意,找到了个人肉盾牌,却不想赵溯突然伏低,竟被雷公双爪击中,这一击正中其双颊,立刻将其头骨击碎,林一攴半边脸已经成了血窟窿,眼中还残留着得意的笑意。

雷公一招得手,刚想放声大笑,突然想起解药尚未到手,他赶紧松手,但已经来不及了。雷公脸色突变,转到赵溯身后,开始在林一攴身上仔细搜索,林一攴身上的冰精丸掉落出来,正滚落在俏娇娘腰边,但此时,在雷公眼中冰精丸已经视如无物了。

那两个高个黑衣人嘿嘿一笑,其中一人走向前去,伸手去拾冰精丸,赵溯对于他来说,已经同死人无异。

他手刚刚拾到冰精丸,手腕的经渠穴已经被一只枯瘦的手指扣住,只见俏娇娘嘴角尚带着一抹黑血,却已经缓缓地坐直了身子,对着他邪媚一笑。

这黑衣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俏娇娘的双指已经插入他的喉咙,瞬间夺了他的性命。这黑衣人武功本也极为高深,如若与俏娇娘真刀真枪的比试,却也不至于一招被毙,正因其以为俏娇娘已死,赵溯的武功又远不及自己,故而一心只在取那冰精丸,却被俏娇娘一招毙命。

另一高个黑衣人见此变故,陡然一惊,回身便走,施展轻功,两三步竟已消失在森林当中。

俏娇娘这一下,击死一人,吓退一人,令赵溯也是一惊。

赵溯一把抱住俏娇娘的双肩,两眼在她身上上下打量,轻声道:“你,没事儿了吗?毒清净了吗?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俏娇娘被他一边串的关切弄得手足无措,她习惯了江湖险恶,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关心。

她一把推开赵溯,故作冷淡地道:“还死不了,去,先解决了那个再说。”

赵溯才想起来,这庙内尚有一人,回头再看雷公,此时的雷公竟还在搜索着林一攴的衣物,将其中的物品一件件扔出来却没找到一瓶状似解药之物。

赵溯突然感到一阵凄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江湖人士却为了这些本可有可无的物品,争得你死我活,何其悲哉!

那雷公在一番搜索后,已经心灰意冷,所中之毒已经串近心脏,他突然回头,冲着赵溯惨然一笑,道:“赵少侠,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赵溯本不耻其为人,但人之将死,却不忍相拂。他走上前去,对雷公道:“雷前辈请讲,在下定当尽力为之。”

雷公伸手入怀,取了一张画像出来,深情地看了一眼,递给赵溯,凄然一笑道:“我不姓雷,我本姓秦,这是我女儿,叫秦素素,不日将嫁到妙净门了,她爹我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更备不起十里红妆,生怕她进入妙净门,人家瞧她不起,所以想取了这冰精丸送予宗主妙生先生,岂知,嘿嘿,终是技不如人。”

“我这还有两件物品,远不及这冰精丸,却也是世间少见,本想一并送给妙生先生的,如今就求少侠帮我送去吧。但千万不要将我今日之事传言出去,只让素素怪我成亲之日不到场吧,也不想让她知道我身死之事。”

说着,雷公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匕首和一个木盒,那小匕首精致异常,剑套上镶嵌有大如猫眼般的一颗红宝石,世所罕见,视其大小,应为女子适用之物。另一木盒打开,内竟装有顾恺之的绢画《女史箴图》,这绢画据传是藏于宫中,不知这雷公是从何处得来。雷公一并递到赵溯手中,说道:“就有劳赵少侠了。”

原本视如珍宝的画卷,如今却远不及秦素素的画像吸引雷公。雷公指着画像对着赵溯道:“她美吧?”又似并不想赵溯回答一般,看着画像说:“真美!素素从小就懂事听话,温婉孝顺,她,就该嫁给名门正派,成亲生子,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话将说完,雷公身子一歪,已经中毒身亡。

不出一个时辰,一切已经结束了,刚刚剑拔弩张的小庙,一瞬间静寂下来。赵溯仔细地卷起画轴,回头看着婆婆,道:“婆婆,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婆婆点点头,扶着赵溯的手站起来,拾起地上的冰精丸,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三具尸体,与赵溯相伴,走出了庙宇。

赵溯还是有些担心婆婆的身体,双手扶着俏娇娘,问道:“婆婆,毒可清干净了?”

“尚余一二,已经不碍事了。”婆婆道:“我青年时习得西域的一门内功,每日均以毒物为引,所以一般的毒奈何不了我。只是这红孩儿也确实了得,其所用毒物应该是取自蜀山上的曲颈黑腹蛇,这种蛇百年难得一见,其毒阴性极大,所以日过晌午,阴气上升之时,毒气最胜。也只有过了那一刻,我才敢确定自己是否无事。”

婆婆解说完毕,又不再讲话。

“婆婆,那我们现在去往何处?”虽不到一日,但经历了太多事故,赵溯已经深知婆婆的脾性,见婆婆不提,也不再细问,遂转换话题。

婆婆一指前方,道:“桓台。”“好”

两人已经形成默契,婆婆虽未言,但赵溯已明白,正是大隐隐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