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屋顶,空无一物的房间,纸做的隔门,毫无隐私。
她坐在靠窗的地方,跪坐,这种姿势以前是惩罚,她要是跪坐一天,可能会一个星期都站不起来。现在却能毫无所觉的跪坐上一天一夜都没有感觉。
时近深冬,庭院里花木都凋落了,深色的石径从这里到外面,石径上长满了青苔,那青苔已经泛黄发枯,根部却仍是新绿色。
不远处,天边是深色的屋檐和湿淋淋的瓦片,以及当当当的铜钟响。
这附近有寺庙吗。
寺里是日本和尚还是中国和尚?
能向他们求救吗?
他们会向日本人告密吗?
其实她早就不抱能跑出去的希望了,但这样的想像会让她有片刻的舒缓感。
在这里,她的一笑一动都受人监视控制,就连思想也被绑起来了,她只能偷出片刻来,悄悄的想像一下。
从天亮坐到天黑,才有一个侍女来到门前,她不开门,隔着门对她说话。
说的是日语。
她说:“夫人,先生今晚不过来了,您要现在用餐吗?”
她轻轻嗯了一声。
不多时,侍女就送来了她的晚饭,也是这一整天里唯一一顿饭。
这是虐待。
但她觉得这更像是驯化。为了驯化她,让她变成他手里的一条狗,一饭一水都要仰主人所赐。
其实一天一顿饭也饿不死,她现在都快感觉不到食欲了,常常觉得不吃也可以,就是这么死了也没关系。
饭菜很普通,白米饭,煎蛋卷,一盘黄瓜配几颗粟子,一碗豆腐汤,还有一块鱼肉。
她慢吞吞的吃着,不敢剩下一粒米,因为她之前剩下过,结果就是五天没有一口水一碗饭,直到她“认识”到错误为止。
大概人总是不想死的吧,真到要饿死的时候,她又不想死了,所以承认认识了错误。
来教育她的人告诉她外面的中国人饿死了很多,而她虽然是中国人,却因为受到了日本人的恩惠现在还能吃饱穿暖,她怎么还敢剩饭呢?只要想一想外面饿死的中国人有多少,她就应该加倍珍惜碗里的饭,更加应该感激日本人对她的恩情。
这些人并不忌讳谈论起她是中国人,相反,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提起她是一个中国人。
他们让她为自己而愧疚,为自己身为中国人而感到羞耻。
她时常被他们逼到发疯般的痛哭,逼到想去自杀,立刻就去死,撞墙跳水上吊,她还夺过日本男人的枪或刀。
但她每一次都死不成。
那些人会围成一个圈,一言一语冷嘲热讽的逼她,骂她。可她要寻死了,他们又会冲上来一起按住她,制止她。
后来她发现了,每当她被逼到极致寻死不成后,都会过两天“好日子”。
她不需要学习,不需要招待客人,连山本——那个日本男人,她眼中的恶魔,都会不来见她。
这是给她的“奖赏”和安慰。
她前两天刚自杀过。
所以现在就是她的好日子。
但这一次自杀,她已经不是特别认真的了。
因为她知道这一次还是不会成功的。
没有这些人的允许,她不能死。
她的脑袋现在也混乱了,因为她始终不明白,日本人到底想拿她怎么样。
如果是想让她去招待日本军官,她也去做了,从一开始的反抗到后来的顺从,直到现在她学会了献媚那些让她招待的日本军官,就好像她真的崇拜他们,爱上了他们一样。
然后她就再也见不到日本军官了,换成了法国人、英国人。
听到那些人说着英语、法语靠近她,她再一次崩溃了。假如有什么是她仍然不想放弃的,就是她童年最幸福的时光。
那一次被救回来之后,她突然就对回到英国不那么渴望了。
难道回去以后公爵夫人能继续照顾她吗?她还能回到那座庄园里去吗?
其实不能了。
她都清楚。
他们让她学习了很多东西,文学、艺术、音乐、金融、历史,包罗万象,她被要求像一个真正的大小姐一样学习着。
她甚至还学习了满语,这种根本没有用的语言。
那个日本人曾说过一次,他说,他曾想把她送给中国皇帝。中国皇帝不喜欢日本给他挑选的皇后,所以日本人打算再给他送一个中国女人当妃子,当然这个中国女人要全心全意向着日本才行。
她?
嫁给皇帝?
她几乎要大笑出来了。
他们让她去服侍日本军官,还有法国人、英国人,然后再把她送给皇帝当妃子?
到底她是玩物,还是皇帝也是玩物?
可能他们都是日本人手中的玩物吧。
吃完晚饭,她就可以休息了。
侍女铺好了床,她躺下之后,侍女不会离开,会整夜坐在她的床头前盯着她。
她在这样的注视中,闭上眼睛,直到天亮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醒来,又是重复的一天。
侍女服侍她洗漱,但她要自己穿衣,穿和服,一步也不能错,要穿得优美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