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这妖物不除,日后也是大患。”
孟长河又问他,“你方才说,让她死得快点的法子是什么?”
江蘅道:“火。”
孟长河噎了一下,许是因为他前身是云梦泽畔一株苍梧,天生畏火,故而,没想到这上头来。
江蘅摇摇头:“我也就说说罢了,这里院落参差,一把火烧过去,得牵连一片人。”
孟长河舒了口气:“那还是我来吧。”
他想了一会儿,划开指尖,将血涂在门楣上。
血渗入木头的刹那,整座房子,似是瞬间得了生气,吱吱呀呀地响着,又像是户枢少了合页,摇摇欲坠。
孟长河继续用血在门上涂抹着,血渗得愈来愈快,屋里动静也愈来愈大,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里面争斗。
眼里争斗愈来愈利,江蘅一把拉住孟长河:“别再画了!它是地缚灵,让叶均封禁这里就是了。再画下去,你的血都要流尽了!”
孟长河岿然不动,他手臂似有千钓重,着魔一般还在门上画着。
忽然,门里轰然一声,所有声音霎时全消失了。
江蘅被这巨大的寂静,吓了一跳。
再看孟长河,他的唇色已经发白,体力不支,差点栽下去。
江蘅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住。
听他喃喃说了一句:“多谢。”
……
孟长河在自己床榻上醒来。
江蘅在屋外,不知在跟谁说话。
不多时,他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面:“钱家娘子送来的。”
孟长河支起身子,接过面碗:“钱英还在狱里?”
“已经回家了。”江蘅道,“我让狱卒照应着,没受什么苦。”
孟长河睡了许久,腹中饿得慌,三两下便将面条吃完了。
江蘅道:“案子已经结了。我亮了身份,让叶均自己去审谋害崔恒益的衙役。据他交代,叶春盉请那张鬼符,确实是冲着王相去的。”
叶春盉从寺僧处,得到吴砚的宅契,便伙同毛抗李琮,想借题发挥一番。
同天节那日,天时地利,他们闯进相府拿人,却没拿着。
叶春盉不死心,一边继续安排人伪造宅契,一边请了鬼符,以作二手准备。
而崔恒益伪造宅契时,在他书房发现了请鬼符。
他本不知叶衙内要害谁,但请鬼一事,本就是死罪。
崔恒益以为自己得了张护身符,不料,自己却因这符,先被叶衙内害死。
孟长河摇头:“神鬼难测,终不如人心难料。”
他看江蘅,“你让叶均亲自审这案子,不怕他藏私?”
江蘅道:“他是个明白人,大事不糊涂。他也清楚,这将是他为官生涯,审的最后一件案子了。”
末了,江蘅道,“明日御医也该到了,到时你同我一起,去钟山拜访王相罢。”
……
外人口中的“相府”,不过只是钟山脚下,几间悬山顶的房屋。
茅草覆顶,白垩漆壁,跟寻常人家无异。
江蘅领着御医,到王相寓所的时候,适逢相爷外出。
他跟夫人见过礼,唤侍从将一件东西奉上来:“这是前朝白居易手抄的《金刚般若经》,官家知道相爷喜欢,特命我送来。”
“他近来确实爱钻研佛法。”吴夫人笑,“等江大人回了汴梁,烦请替我老夫妇谢官家恩赏。”
“夫人说笑了,应该的。”江蘅吩咐孟长河,“去把佛经送到书房罢。”
江蘅陪夫人说着话:“不知相爷去了哪里?”
吴夫人道:“在定林寺,跟和尚谈经呢。”
那边,孟长河进了书房,取出刻刀,在窗棂上雕了只燕子,刀笔落下,燕子扑棱下来飞到他手里。
孟长河看着掌中飞鸟:“告诉我,前几日这里发生了何事?”
孟长河放置好佛经,见江蘅已跟吴夫人叙完了家常:“定林寺怎么走,烦请夫人指个路?”
吴夫人道:“不难,上山只有一条路,直走见到棵梧桐,绕过旁边石潭便是了。”
江蘅朝孟长河望了一眼,两人便撇了御医和侍从,辞了吴夫人上山。
进了山林,江蘅方才询问:“那晚相府里发生了何事?”
孟长河道:“也是万幸,鬼物来的那晚,相爷正挑灯写金刚经。那鬼物徘徊欲近时,金刚经最后一笔,恰好落成。两大金刚左右护法,怒目而视,那鬼物一见,便遁逃了。”
江蘅脚步一顿:“相爷可受到惊吓?”
孟长河摇头:“金刚现身时,只烛光一闪。相爷或许有所察觉,但应该未受惊扰。”
江蘅舒了一口气:“早闻相爷幼年随父宦游,过蜀道梓潼神祠时,风雨一路相送,看来相爷也非等闲身呐。”
两人到了定林寺,经寺僧指引找到了王相。
定林寺后有石溪,溪石错落,虬根从石头罐隙里伸出来,盘桓如老龙。
孟长河见王安石坐在虬根上,手里翻着书页,他须发皆白,望之如独鹤孤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