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并不生气:“是一身褐色褂子,头上缠着青纱抓角儿头巾吗?”
傅春竹看了一眼,老丈头巾估计在躲避中跑掉了。
他道:“眉毛一截黑一截白。
年轻人微微点头:“是了。”
他将门扉全启,傅春竹把人背进去。
平安进院瞧了一眼,觉得这儿虽则简陋,却收拾得颇为齐整。
院里还有葡萄藤搭成的棚,翠绿的枝叶刚生出来,恰好能盛这暮春的细雨。
年轻人对他们的身份,丝毫不感兴趣,也不猜忌。
天色既晚,他便收拾收拾屋子,容留了他们。
……
次日一早,平安起身,发现年轻人已经在院子里烹茶了。
他还有些惊奇,怕他烫了手。
待年轻人回身,平安才发现,他眼睛上那块黑布条已经没有了。
年轻人那双眼,明亮澄澈,哪里是受过伤的模样?
平安正待疑惑,正好那人端了茶进来,摆在傅春竹面前。
傅春竹见他烹茶,也看了许久,他颇不掩饰,直直盯着年轻人那双眼瞧。
平安好奇归好奇,却也觉得主人这般行径,好生无状。
他碰碰傅春竹膝盖,正要提醒他,却听傅春竹先开了口:“小兄弟这眼睛,是几时伤的?”
年轻人愣了一下,面上有几分局促:“我幼年时,便随爹爹出去谋生了。他担货担,我跟在一旁翻跟斗,耍些猴戏。”
“那天正是社日,市集上热闹,我不小心,撞到一户小姐身上。那家大人咬定我成心的,责我孟浪,便挖了我一只眼。”
他说这话时,和和气气的,仿佛在说别人的经历。
……
确实不是他的,傅春竹想,他没说实话。
那年的事,分明是那官人有意生事。
他听着雨打芭蕉,美人南曲,嫌那货郎吆喝声乱耳,便放了恶狗出去,将他们父子二人撵出了几条街。
最后,甚至还挖了这孩子的眼才解气。
那个官人,便是罗修。
醉酒时谈到此事,彼时,傅春竹也在席上。次日一早,中书省便下了批文,直接削了他官职,将他罢黜回乡。
将罗大人参至御史台的,自然不是傅春竹。
而参他的人,却也并非悲天悯人,心忧百姓。
只是积怨甚深,好不容易抓着他把柄,便咬住不肯松了。
傅春竹此行至稽安镇,便是为罗修而来。
傅春竹仍不挪眼:“所以,你右眼这只?”
“只是颗琉璃珠子,爹爹寻来的。”年轻人笑,“我脸上总不能空洞洞的,出去吓人。”
傅春竹点点头,他知晓真相,却也不去宽慰他。
转眼,老丈醒了。
傅春竹替他看了伤腿:“还好,骨头没碎,找个郎中来正下骨罢。”
他留下照顾老货郎,平安骑了瘦马,飞快地去镇上找正骨的郎中去了。
年轻人偶尔进来,将父亲换洗的衣物收拾了。
又怕他渴,盛了碗茶在旁边,杯盖摆得周正。
看来,他的视力在白天已经恢复了正常。
傅春竹盯着他背影瞧,心道什么样的眼睛,需要在晚上蒙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