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抱歉先生,我似乎……似乎没有印象在哪里见过您。”
“理解,您这样的有信仰之辈,对于没有信仰的我辈总是视而不见的。”
“……”
这话男爵就更听不懂了,他又不敢继续与那道凌厉如刀锋般的目光对视,只好紧抓着被单垂下长发蓬乱的头来,默不作声。
“没事儿,您会想起来的,我保证。不过,谢谢您。您的记忆力确实令我对于你们欧洲老爷们后世的表现多了一种从根子从源头上的深刻理解。”
“什……什么?”
“贱——人——多——忘——事!!!”
“啊哈哈哈……呵呵……咯咯咯……嘎嘎嘎嘎……”围观的人群爆发了一阵哄园大笑!
可接下来,就连这伙强盗们也笑不出来了。
庄园已被完全控制。护卫、仆佣、甚至奴隶们都被捆了起来。两组二十几个人正在搜查所有的武器和方便带走的财物。主楼门口这群人却在为一件事伤脑筋……谁去那间传说中犹如地狱般的地下室?
荣兵上次是在完全漆黑的状态下进入的,连他那双在鲨堡黑牢里淬炼过的眼睛也完全目不见物。但那间黑室里浓重的血腥气……埃丽萨那只带着隆起伤疤的断手……和发生在那间黑室里的所有惨剧所能带给人的恐怖想像……那都是荣兵永远的噩梦!他真没有勇气在灯光的照射下再去看一眼那个人间地狱!
人多势众时不会缺少胆子大好奇心重的。螺丝、德少、摩昂、小雷特欧、约翰五个人自告奋勇,拎着三盏马灯,听荣兵讲解了那个机关如何开启,就纷纷嘲笑着他的胆小,走进楼里直奔右边第四个房间而去了。
六分钟后……
“炒尼玛我杀了你!!!”
金矮少是最先吐完的。他踉跄着冲过来一脚踹翻了披着条金丝绒床单蹲在地上的男爵,扑上去骑在他身上没头没脸地乱打!
可这根本就没啥用。且别说打不死人了,荣兵都怀疑他此刻到底能不能打疼男爵。因为金矮少明显是被吓得手脚都软了,那拳头挥出去都是轻飘飘的。
大流氓就比他中用,人家吐完了起码还知道拔刀啊!也不只他,螺丝正哆嗦着用推弹杆往枪膛里捅呢……其实他都忘了那枪早就是待击发状态了。连小短腿儿都从后腰拔出了匕首,擦了擦嘴咬着牙眼珠子通红地往上冲!
只有约翰还在那边痛苦地弯下腰朝花坛里“哇哇”地呕吐着……
大伙赶忙一拥而上,三两个对一个,解除了这几人的武装,金矮少也被拽了起来。荣兵没多劝,他只说了一句:“哥几个,要想便宜他,那你们现在就弄死他吧。”
在黑夜里忽然被一群黑衣强盗押到院子里的这群吓得簌簌发抖的奴隶们,忽然一齐放声大哭了起来!
庄园里现在只有两个男奴,其他十二个都是女奴。她们大概是压抑得太久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勇气去正眼看看男爵和侯爵夫人,可她们此刻终于敢大声哭出来了。
“带我们走吧!先生们!求求你们啦!看在上帝的份上……”
岁数最大的这个女人看起来很苍老,她叫苏珊,其实才35岁。是现在这群奴隶中在海奥庄园里最久的。
她可真不幸!居然在这个地狱般的庄园里已经足足呆了三年零五个月!
她可真幸运!比她后来的那些女奴们,已经有十六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可奇迹般地,侯爵夫人居然一次都没挑中她!
当老德克明确地表示,可以带上所有的奴隶离开庄园时,十四个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哭着呼喊天主和上帝的名字千恩万谢!
不能耽搁太久,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再次确认了一下计划中的步骤后就分头行动了。荣兵带八个人押着庄园那位管家鲍尼斯,分乘两辆马车驶出了庄园大门,朝圣胡安方向疾驰而去。
当马车行驶到山路拐弯处时,荣兵从车窗里看到,身后的庄园已经冒起了浓烟……
烧吧!烧吧!你这恶魔栖居的坟场!让那些无助的惨叫……汨汨的鲜血……不甘的冤魂……都在明天的太阳重新照耀人间之前,就像一场不该出现的噩梦一样,随这黑夜永远地消失,永远地了无痕迹吧!
凌晨三点半,萨因凡典狱长在睡梦中忽然被门岗鲁斯叫醒!他惊诧地迷迷登登走下楼梯。出了堡垒大门,就看到了停在坡下面的那辆马车。
站在马车边的鲍尼斯管家现在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了。他已经被反复地严厉警告!平常什么样现在就得什么样,绝不能让典狱长看出丝毫破绽来!
这群人到底什么来路?鲍尼斯直到现在还一头雾水。要说是强盗吧?为啥还要来监狱来见典狱长呢?难道是有被关在囚牢里的同伙要解救?那为啥要绕这么大个圈子,先把他们的海奥庄园给端了呢?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他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自己这辈子恶孽做得够多了!死就死了!可他现在唯一的使命就是要拼死保护住自己全家老小那十一口人!
有个蒙面的强盗居然还认识他,直接称名道姓地跟他聊了起来:“鲍尼斯先生,你的小孙子长得不错。小脸蛋胖乎乎的,摸起来手感真好!就是不知道口感咋样……”
鲍尼斯差点吓尿了!!小孙子可是他的命根子啊!他宁可死上十次百次,也不愿小孙子受到哪怕半点伤害啊!畜牲们也未必全都是毫无人类情感的,至少这位管家就有。
只不过,管家这种人形畜类,通常都只认为自己的情感才是真挚而伟大的。至于和TA无关的人……那些人也配有情感吗?心灵也会受伤吗?肉体也会疼痛吗?或许吧,反正是无所谓啦。
越是漠视别人痛苦的人,越是看重自己的得失。
所以现在鲍尼斯管家很认真地调整到自己平日对待典狱长时的状态,不敢有丝毫纰漏!
他仰起脸垂下眼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位远房表弟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快步走近,跟自己热情地问好,才冷淡地微一点头,用惯素那种居高临下的腔调说:“萨因凡,上车吧。这里说话不方便。你调回哈瓦那的事终于有眉目了,车上是男爵的朋友,你可以把你的要求和理由对他说明。”
“真哒?我的天主哇!怪不得我昨晚做了个好梦哪!这也太……”典狱长现在全醒了!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管家不耐烦地微一摆头,典狱长这才反应过来,马上恭谨地钻进了马车……
一分钟后,典狱长从马车里探出头,对站在地堡门口的值岗卫兵喊:“鲁斯,我有事要去镇里一下。你去帮我把门锁好。”
鲁斯应了一声,马车就启动了。典狱长听到用枪顶着他后背的那个人似乎有点感慨地说了句:“看到了吗?鲁斯的脸还那么白,但他可真是明显地见老啦。”
坐在典狱长对面的那个人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是,见老。其实那天我下到底层时,老爹正背对着我烧水。我第一个见到的管班狱卒就是鲁斯,给我做入牢前搜身的也是他……”
“他们在我的底层呆过??这俩是谁呢?”典狱长紧张又惊讶地想。可现在脑子太乱了!根本没法正常思考。不停地回荡在他脑际的,就是对面那个人刚才的那番话……
“如果您不打算理智行事,那我们在拉曼查街的朋友们当然也不会理智行事。那么萨因凡夫人和您的爱女玛蒂娜显然会面临极为困窘的境地。而您那于事无补的不理智,除了会换来身上的几个血窟窿之外,我看不出有任何其他的可能性。”
“理智!我会理智的先生!因为英格兰有句谚语说——理智是人生的向导与光辉……”
所以哪怕当马车行驶过了西城门的检查站、治安团小楼、甚至在离驻军只有不到一百米时候,萨因凡典狱长也始终保持着安安静静的坐姿,一动不敢动。
今天又是个阴郁的清晨,还不到五点,马车就赶到了圣胡安东边的“屁股海滩”。顾名思义,这个不太雅致的名字就源于,从地图上看去,这段海滩的形状就像两瓣屁股一样。
管家看到岸边有两条小艇,当庄园的十四个奴隶都乘坐小艇驶向远处锚地的一艘大船之后,那个似乎是头领的蒙面人站在一块岩石上宣布,庄园的仆佣和护卫现在可以走了。想回家想报告治安官都随便。然后他指着管家和典狱长说:“你们两个,上小艇。”
典狱长的心又剧烈地狂跳了起来!虽然在马车里他已经在胡思乱想中有了各种思想准备,但忽然被宣布要被带上船离开圣胡安,那种对未知命运的恐惧还是一下子就?住了他的心!使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无比!
“噗通!”正当他大脑一片空白之际,身边的管家表哥已经跪了下来……
“尊敬的先生,仁慈的先生,我想我可能永远不会再回到圣胡安,也永远都见不到我挚爱的亲人了!我请求您看在天主的份上,让我最后抱一下我的小孙子吧!如能蒙您如此的恩德,我将死而无怨!求求您啦……”
那个头领模样的人没出声,只是深深地盯着鲍尼斯管家良久,终于轻轻扬了扬下颌,示意可以。
“不许哭!”
管家对围上来的十一位亲人低声喝道!他生怕触怒了这群他直到此刻也看不透身份的神秘劫匪。
抱着不敢再哭出声,正抽噎着憋得小脸通红的六岁的小孙子,鲍尼斯泪如雨下……他此时不再是那个冷漠地把一个又一个可怜的生命用提灯引入地狱的鬼卒了,他只是个与他心爱的小孙子即将面临生离死别的可怜的祖父。
这一刻的鲍尼斯觉悟了吗?不知道。荣兵后来问过他,他是用一声苦笑来回答的。
那些毫无心理障碍地做着恶事的人,你们从鲍尼斯管家的泪水中看到了什么?如果你们依然淡漠和心安理得……好吧没关系,上老迟早会让你体会到格里高利历1718年5月27号鲍尼斯管家伤别时那揪心的痛!不信?好吧,你等着。
在表哥的启发下,典狱长也恳求能让他给妻子和女儿写封信,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句也行。那位首领想了一下,也同意了。还让人拿来了纸笔。
几分钟后,典狱长主动把信交给首领审核。首领的西班牙口语还算凑和,但明显对文字不太行。就把信递给了另一个同伙,那位矮个子仔细看了之后对他点点头。他就把信当场交给一个庄园女仆,请她去一趟拉曼查街34号,把信转交萨因凡太太。还让人给了那位女仆一枚2雷亚尔的小银币。
小艇被缆索吊上了大船,一群人唱着起锚歌推着绞盘杠吊起了大铁锚。船上的人在快乐地忙碌着……爬桅,升帆,转舵……这艘大型纵帆船缓缓驶出了屁股海湾,在墨西哥湾洋流的推送之下,朝东方疾驰而去。
当那些亲人们的泪水和目光终于被海岸完全遮挡了之后,管家忧伤地转过头来,却看到表弟正瞪大了眼睛,带着震惊恐惧的神色用不可思议的目光呆呆地望着一个人……
那人脸上的蒙面黑布已经摘了下来,他表情平静地看着萨因凡,又看了看鲍尼斯,忽然呲起整齐的白牙森然一笑……
“典狱长大人及管家先生,本人无比荣幸地通知你们,两位的人间假期提前结束了。那么,欢迎来到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