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将近六年,荣兵才知道这里的名字是“法哈多海滩”。
小海湾一如六年前那样静谧安祥。沙滩上依然是那一片寂寞的白色。那株马疯大戟木还冠盖森然地矗立在那里,枝头又累累地结满了色泽诱人的毒番石榴。
只是远远地朝那边望了一眼,荣兵就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漂亮的果子……剧毒的汁液……它多像三百年后的某个帝国啊?
当年七人搭建的简陋窝棚居然还在,只是上面苫着的棕榈叶早被海风刮没了。甚至连被疯狗刀砍断的树根还能在深深的荒草中看到。
他们又回来了,沿着当年逃亡的路线又回来了。只不过这次,当年逼得他们亡命奔逃的人,或许连逃亡的机会也没有了!
这次从龙德岛出来的是122人,现在是125个。多了个厨子和俩女服务员。
其实在拿骚的期间,至少有上百人都来找过老德克,也有知道内情的就直接找罗宾,表示想跟龙德帮。但两人都语气温和态度坚定地婉拒了。他们不敢收,那都是些享受惯了不劳而获和无度消费的海盗大爷们,他们可沾惹不起!之前希奥尼亚和爱玛带来的那四十个水手中,已经陆续开除六个了。
就像老德克说的——有时候,一条船蛆就能妥妥地毁掉一条好船。
船上留下65人,他们还要把船驶到圣胡安港口东边不远的“屁股海滩”,在那里隐蔽起来,等待接应上岛的人。上岛的60个全副武装的人在海滩集结之后,就朝棕榈林中进发了。
两天后一个阴霾的傍晚,香膏木林深处一大片比人还高的草丛后面。从庄园东边绕了一大圈儿才隐蔽地回到这里的德少和老皮正兴奋地汇报探听到的情况。
两位正主儿都在庄园!这是德欧比假扮一位游历美洲的西班牙贵族博物学家,装作路过时作客,堂而皇之地进到庄园里打探到的消息。他还蒙受庄园主姑侄热情有礼的款待,共进了午餐。
要不是早就知道在他们高贵的面具之下藏着的那张血脸,德少还真看不出那位高大英俊谈吐得体礼节周全的“摩格韦男爵”,和那位风韵犹存气质优雅,浑身上下充满了一丝不苟的卡斯提尔老派贵族格调的“达马侯爵夫人”,竟会是两只可怕的嗜血恶魔!
扮做随从的老皮假意拿个画本描摹植物,趁着在庄园四处闲逛的机会,不露声色地通过闲聊套话,就把庄园眼下的防卫状况打探了个一清二楚。
庄园现在一共只有26名卫士。波多黎各岛上西班牙人的统治多年来铁打般稳固,圣胡安城周边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任何事,所以在这么个没钱没货物的度假型庄园里,有26名护卫已经有点小题大作了。
老皮只用了一支雪茄就套出,除了四座瞭望楼上的哨兵在午夜一点要换一次岗之外,现在庄园里连夜间巡逻的也没有。
大伙即便是学着老和泥哥他们横扫佛罗里达那些西班牙种植园一样,简单粗暴地直接强攻也毫无难度。但龙德帮不能那样。他们要尽量做到一枪不放,悄无声息地拿下两只魔鬼。他们可不想整出响动,因为之后还要趁夜去圣胡安拿下萨因凡典狱长!
上次龙德帮来波多黎各只救下了老爹,这次是该把这座岛上的积年旧账都算算清楚了!
庄园里的生活依旧是老传统,晚上十点之后,就变得死一般地寂静了。从香膏林边的草丛中望去,只有长长的围墙东西两边的尽头处各有一个瞭望楼上的小马灯在风中闪烁如鬼火。
尼果莱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黑色紧身夜装,这是“夜间工作者”们的工服。
十一点刚过,他冲托尼、雷特欧、小洛夫三个点点头,就猫着腰无声地钻出草丛,像一道黑影般迅速飞蹿过那片空阔的草地,转瞬间就到了黑黝黝的高墙之下。
另外三名“特战队员”也依样而行,三分钟内,战斗小组已全部抵达了瞭望楼视线死角处的墙根。
尼果莱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当一阵强风呼啸着吹过的时候,他一扬手,把一根“铁猫爪”朝围墙里面那株高高的金龟树抛去……第一次没成功,第二次“铁猫爪”就死死抠住了树干的不知什么位置,牢牢地卡在那里。
这是荣兵第一次看到尼果莱展示剑术以外的身手。这家伙以前不会做过大盗吧?否则他怎么能像道黑色的影子一样,抓着绳索毫无滞重感地如同飘着就上了墙头呢?连他后面的小托尼这种专业人士的动作相比之下都要逊色不少。
选出的这四位“特战队员”,个个的攀缘能力都能甩那位“西木薯峰窃宝案”的大盗好几条街。两分钟之内,四条黑影都已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那道基本上形同虚设的23呎的高墙。
大概只用了五六分钟的样子,东边瞭望楼上的那盏马灯忽然缓缓地左右摆动了三下……尼果莱得手了!大家仍然依计划按兵不动。又是六七分钟左右吧,西边瞭望楼上的马灯也同样摆动了起来……
大群人立刻安静地涌出丛林冲到了墙边,三架木梯竖了起来,数十人以海盗夜袭商船的标准姿势,无声无息地爬梯鱼贯进入了夜幕中的海奥庄园。
后庭院的两座瞭望楼已经解除威胁,众人蹲身躲在一个长长的花坛后面。静静等待特战队继续解决前庭院的瞭望哨。
一阵微风轻轻拂过面庞,眼前的金盏花弥散着令人忧伤的馨香,荣兵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透过那摇曳的花枝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位可怜的法国女孩那张苍白的,忧伤而又绝望的脸!她似乎向荣兵的藏身之处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就被一盏魔鬼的提灯引领着,一步步走完了她生命中这短短的最后一段路……
十五分钟内,前庭院的两盏灯依次发出了那个无声的信号。
四个瞭望楼上的哨兵全部被悄无声息地解决了!这是整个计划中最重要的部分。尼果莱真的太难了!
龙德帮不是那种拿人命不当回事的海盗们。尽管那些家丁护院中没准儿也有该死的,可你知道谁该死谁无辜?万一他只是个老爹左邻右舍中每月仅仅拿着3比索的可怜又无辜的西班牙老头呢?万一他只是个班恩老板那善良胆怯的16岁的小孙子呢?
所以尼果莱任务的艰巨之处在于,他得无声地爬上瞭望楼从后面突袭哨兵,先捂上嘴把他打晕,再堵上嘴由队友接应下去捆起来控制住。全过程要做到既不杀人也不能惊动别人,这可远比从后面直接捂嘴一刀割喉难了十倍不止!
可这也是他越来越喜欢与这群人为伍为友的原因。他们对人类的生命无比尊重!哪怕是对手的生命。当然,前提得是人类,对那些确凿无疑的鬼类畜类,他们好像还是挺冷酷的!
老德克大手一挥,四组人无声地分头行动了……
A组去偷袭庄园主楼门前灯影里那个穿着大衣靠在柯林斯式列柱上歪着头,明显已经睡着了的哨兵。
B组在庭院西侧花坛的掩蔽下悄悄接近庄园大门口,去控制警卫室里的两名哨兵。
C组去西边那两栋护卫和佣工们居住的房子,突袭并控制住他们!
D组去东边奴隶们的两栋木屋那里,先控制哨兵,再进入房间控制住奴隶们,绝不许他们叫嚷起来。
当然,BCD三组都要等荣兵他们先把庄园的两位主人拿下之后再动手。
A组的约翰和查理毫不费力地拿下了主楼门前的哨兵,把这个睡昏了头的家伙蒙起眼睛堵上嘴反绑着捆了起来。德克帮的七位董事悄无声息走了过去,地把大门缓缓拉开了一条仅能过人的缝隙,一个接一个地进入了这幢豪华气派的巴洛克风格的鬼楼……
由曾经进过这幢楼的荣兵打头,七个人在黑暗中宽阔的楼梯间紧贴着右边的石墙用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朝三楼摸去……
三楼这里楼梯正对着的房间就是侯爵夫人的主卧室。在它西边隔壁的是男爵的卧室。
托尼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好一会儿,冲大伙摇摇头,看来里面没有声息。他就把夜莺的舌头缓缓插进锁孔,用微不可察的动作慢慢探寻着……
“咔嗒!”
再牛鼻的贼你也没法消除锁芯最后打开时发出的这一声轻响。这一声对一个熟睡的人来说,肯定是毫无所觉。但对一帮心怀鬼胎的入室者来说,还是不免被吓得心房“嘭嘭”乱跳!
还好,又等了十来秒,托尼贴在门板上没听见卧室里有任何声音,门就被一丝一丝地推开了……
空的?卧室里的梳妆台上亮着一盏油灯,床上的被子凌乱地扔着。但卧室里空无一人,连荣兵担心的小狗摩尼也没有。
尽管荣兵一再地从德欧比那里确认了,他与男爵和侯爵夫人共进午餐的时候,的确没见到有一只小狗。但荣兵还是担心摩尼会在卧室里,那它铁定会在这样的深夜对入侵者发出警告的吠叫!
荣兵的眉头紧张地皱了起来……又没在?难道……那对恶魔此刻又在残害无辜者?就蹑手蹑脚地朝西边那间卧室走去。
我去……人家这真材实料纯石块建筑的房子质地是真好!人家这桃花心纯实木加厚门板的隔音效果是真棒!明明里面的人其实并没刻意压抑自己的声响,可非得等荣兵把耳朵紧贴在木门上,才能听到卧室里面那令人很……内啥的声音……
“噢~噢~噢~噢~噢~天主啊!我又要……又要……死啦……”
“幸运”的达马侯爵夫人没死成。
因为有一群见义勇为的侠盗忽然从天而降把她从狂风暴雨般的枪林弹雨中解救了出来!
达马侯爵夫人蓦地感觉身上一轻……接着身上就被扔来一条被单,同时伴随着一句莫名其妙的……“臭不要逼脸的给我遮住你的地狱之门!”
男爵也没好哪去。他正在苦练“蛤蟆功”的关键时刻忽然被一股大力扯着头发仰面拽倒!然后咽喉上就多了一把锐利的刀锋!
切里抄起桌上的马灯对着窗外缓缓摇晃了三下,那是通知B、C、D三组可以行动了!
就这样,这群丝毫不懂得高尚礼节的人,突然以令人震惊的方式无礼地出现在贵族们私密的卧室里,粗暴地打断了达马侯爵夫人平生最后一次销魂蚀骨的快乐。
在押着她走下楼梯的时候,忽然从包裹着她的大被单下掉落了一根东西……切里用马灯照着踢了一脚,嘴里嘟囔着:“她藏的啥玩意儿这是?暗器?”
荣兵伸头瞅了一眼,乐了:“是摩格韦男爵他爹,绰号玉杵后庭花。”
“我操!真他妈恶心!完了我这双鞋不能要了!”
“哈哈哈……”
依然是六年前的那个老位置,依然是那两个对面而立的人。在上百人沉默的围观中,这次是那个东方面孔的人先开口了……
“男爵阁下,又见面了。”
摩格韦男爵披着一条被单,弓着身子撅个屁股,吃惊地抬起头来慌乱地看着垂下眼睑望着他的这个人……
似曾相识,但……不敢认,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