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今晚大概是没忍住,也从拿骚那边过来想参加这最后的狂欢之夜。结果没狂欢成,倒挨了大魔怔的一顿羞辱,臊眉搭眼地又回去了。
龙德帮毕竟是宴会的主人,无论是谁,今天每一位来捧场的都是龙德帮的客人。所以范恩这么一搅合,荣兵心里还是挺不舒服的。他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再得罪个这大魔怔,只好先递过去一支烟,就拉起他的胳膊去远处的草地上聊天了。
人们的欢乐是倾泄的洪水,挡也挡不住,他们才走出去几步路,笑声音乐声吵嚷声就又在身后响了起来……
“老范,今天做事没分寸了啊。大伙都挺高兴的,你非在这场合整这一出多不合适?”
“骚瑞罗宾!麻痹的我瞅他就来气!早想削他了!”
“他叫霍尔福德吧?没啥名气的小角色啊。他咋惹着你了?”
“知道吗罗宾?他也是那个黑格公司的狗腿子,以前想拉我给那帮大资本者卖命,我他妈才瞧不上那帮下贱的钱蛆呢!他就在背后没完没了捅捅咕咕地拉我手下那帮人,你说他欠揍不?”
“噢,原来也是大资本者的一根鸡毛啊?欠揍!不过老范,劝你一句,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宁得罪十个君子不得罪一个小人。我听老博格斯他们说起过这个霍尔福德,十足的小人一个。今天你图了一时之快,当心以后为这点不值当的小事儿吃大亏……”
“嘁!知道吗?我发现谁都是说别人的时候可明白了!那你呢?在穷鬼乐园开两场大戏了吧?法兰西亲王巴罗,蝮蛇麦卡锡,哪回不是好几百观众?这流量让你刷的,嗷嗷地啊!”
“靠!你还知道啥叫刷流量哪?又是老道让你说的台词吧?”
“嗯哼!”
荣兵摇摇头:“不一样。我那是惩恶!这都不够劲儿呢!他们欠这世间的债太他妈巨额了!偿还不完。”
“切!没啥不一样。要我看来,你小子太贼了!两场大戏那效果杠杠地!那人气噌噌地!可比我会玩儿多啦。嘎嘎嘎!”
荣兵叼着烟扭过脸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大魔怔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老范,我咋老觉着你是在装魔怔,是一种表演状态呢?”
“咋啦?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就是感觉你粗中有细,表面上虎绰绰的,其实好多事都是仔细考虑过的,对不?”
范恩老半天没吱声,也不盯着荣兵看了,末了扭脸朝远处吐了口唾沫!
“知道吗?我最烦你和罗伯特了了!就你俩能往人心脏上捅!那厮也说过和你同样的话。”
“是,我就是听罗伯特说起过以前的你,才觉得你挺不简单的。听说你经历很多,也读过不少书,根本不是个粗胚。以前也不是现在这德性,对吧?”
“嗯,我以前吧……不爱吱声,胆儿有点小。其实也不是真害怕谁,就是不好意思在众人的目光里展现自己,就老想在人堆里把自己藏起来那种,明白吧?”
荣兵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我那时只是本能地活着,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也从没想过这些问题。后来,是一个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我。罗宾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就像你从沉睡中忽然被人叫醒了!你忽然睁大了眼睛看着世界也看着自己,你忽然发现,原来活着不只是吃和拉啊?原来你可以活得更有意义啊!”
荣兵苦笑了笑:“你说的那个传销讲师是詹老三吧?”
“请使用敬称!是陛下!”
“呵呵,是,得尊重你的感受,我错了,我道歉。是詹姆斯三世陛下。”
“嗯。罗宾,以前每天早上只要一睁眼睛看着这个世界,我就会有种极度作呕极度厌憎的感觉!愚蠢冷酷的神权……专横暴虐的王权……虚伪残忍的金权……我在这个世上的所有亲人都被这三个恶棍虐害至死了!就剩下我这么个孤魂,每天还躲在贪生怕死的本能之下苟活着。”
“……”
“直到陛下擎着火把走进我黑暗的小屋里把我摇醒,我忽然明白了上帝派我来活这一遭到底有什么深意!在彻夜的长谈中,我非常失礼地凝望着陛下的眼睛,那里满是真诚和清澈。我不傻,我不笨,我看得出来,我相信他。陛下颠沛流离,吃了那么多苦,阅尽了人世沧桑。我相信他也同样看透了神权王权和金权的丑恶!我相信他绝不是为了个人的权力欲!我相信他分赐给我的信念!我相信他能够带给我们一个虽然不可能是天堂,但一定会更干净的,丑恶更少的国度!”
沉默了一会儿,荣兵摇了摇头:“老范,你挺让我吃惊的,真的。我以前还真小瞧你了,你这人不错,至少和拿骚那帮垃圾人完全不同。所以我就有义务劝你一句,别看詹姆斯是我朋友,那我也得实话实说,斯图亚特家复辟根本没戏!尤其是有了《海盗大赦令》之后。你这么聪明的人,还用我说吗?”
范恩扭过头来盯着荣兵瞅了半天,脸上现出极其罕见的郑重之色……
“罗宾,你说人谁也不能永生,那咱们活着到底是为啥?”
荣兵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
范恩笑了:“行,我换个问题。罗宾,你有理想吗?”
荣兵仍是摇摇头:“算是……有吧。其实都不能算理想,梦想吧。”
“你觉得那个愿景几乎不可能实现,甚或完全不可能实现,所以你就不敢把它称做理想,对吗?”
“是”
“你错了罗宾。”
“原聆教。”
“如果你的理想是需要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更长的岁月才能够实现的呢?如果你的理想是需要两代人,五代人,甚至更久的时光才能够实现的呢?这个理想就不该存在了吗?我们就都得像那些近视的丑眼睛只盯着现实的脏钱,只在现世的利益大粪坑里快活打滚的钱蛆一样,就这样蠕动着耗尽我们的生命吗?”
荣兵忽然瞪大了眼睛……
“把我的话记到你的日记里吧,罗宾。理想未必能够实现,或至少未必是你能够亲眼看到她实现的。但理想是你与简单生存主义的告别致辞,理想是你生命中能够开出的那朵最美最美的花!理想会使你短暂有限的生命变得不再庸俗苟且,而你为理想所做的一点一滴,都将是后人攀缘着继续去实现这个理想时所走过的石阶……那么,你现在还会说,不能亲眼看到被实现的理想,就不该称之为理想了吗?”
心中犹如雷鸣电闪狂澜翻涌!呆呆地望着此刻这个宁静睿智的“巴哈马大魔怔”,荣兵忽然感觉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
“睡吧拿骚
愿你睡得安详
而我已悄然收拾起行装
就要去更远的星空下流浪
……”
乐器声早停了下来,喧哗和笑语声也渐渐地越来越小,远处成片的篝火只剩下了三四堆还在亮着。荣兵和威廉姆斯默默地走在沙滩上,听邦子轻轻吟诵起一首小诗。
“邦子,你写的?”
“嗯,这首咋样?”
“不咋样!光听这几句还挺唬人的,一结合你的经历就显得矫情了。你在拿骚一共才呆过几天?哪来这么深挚的情感?假婉约!”
邦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上回我那首《加勒比骑士》你说假豪放,这首又假婉约!我在你这儿就从没听见过一个‘好’字!还能不能在一起愉快地玩耍了?真么压抑!我走啦!”
荣兵赶忙伸手抓住他袖子:“逗你呢。这诗细一品还挺有味儿的,真哒。有股……嗯内啥……哈哈!”
“走了!伤自尊了!罗宾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骄傲地到处和人显摆,说爱德华船长是你的亲朋友!早晚的!”
小胖墩紧绷着那张婴儿肥的脸负气甩开了拉扯,在荣兵和威廉姆斯的笑声中走远了。
“罗宾,你们啥时回龙德岛?咱一块走吧。”
“我们还得去一趟波多黎各,有点事要处理。要不你先去吧。”
“嗯。”
“大个子,去看看他吧。尽管他非常非常不愿意见你。但他其实非常非常非常的想你!这我都知道。”
“罗宾……”
“嗯?”
“对不起……谢谢……”
清晨,被尿憋醒的范恩从草地上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跑到沙滩边刚解开裤带,就看到龙德帮那条斯库纳纵帆船优美的身姿正轻捷地驶过波特礁,片刻就消失在海湾入口那片淡蓝色的晨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