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神棍像变戏法似的,又从他那又脏又破的衣兜里掏出一块外形鼓鼓溜溜的怀表放在桌上,翻开纯金的表盖,露出了里面黑色的时针和珐琅彩的陶瓷表盘……
“这老家伙到底什嘛来头?”荣兵和小梅子又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诧异!不过,两人现在对这老家伙居然能开出天价的“陪聊费”倒是更信了几分。虽然还猜不透他目的到底是啥。
金表在老橡木桌上“滴答滴答”地轻响……荣兵双肘支在桌上,伸手做了个“请开聊吧……”的手势。
“罗宾,你有把形状很特别的小刀子,对吧?”老神棍话题的角度上来就挺刁钻的。
“对。”
“能让我看看吗?”说这话时,他的水晶眼镜片和浑浊的眼珠子同时在放光!
“不能。”
“为什么?”
“不知道。你这老……总督让人捉摸不透。我怕你有啥后招。就像我和梅里尔好心扶你反而被你骂一样。”
“那我不碰它,你就把它放在桌上让我仔细看看,这总可以吧?”
“不可以。”
“又为什么?我一个羸弱残废的老头儿,难道还能从你们两个健壮的小伙子眼前硬把它抢走不成?”
“不知道!你这老……先生神神叨叨的,我怕你会变魔术,把我的东西给变没喽。”
“唉……”老神棍摇头苦笑了。他指指桌上的那枚金币:“对于一畿尼一刻钟的聊天收费标准来说,罗宾,你的服务态度极其恶劣啊!”
“嗯,我承认。但这刀子是和我相依为命的伙伴。别的随你聊啥都行。”
“那……噢……好吧,让我想想……”老家伙解开荣兵带来的布袋,拈起一粒盐浸花生放在嘴里嚼着,露出了沉思状……
“罗宾,你为什么会来到这儿?”
“不知道。”
“那你是什么时间,怎么来到西印度的?”
“也不知道。”
这次连小梅子都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下了。的确,做为平均每分钟收费16便士的陪聊,罗宾这也实在太不会聊天了吧?
出乎意料,老神棍却似乎对荣兵的这个回答很满意,嘴角居然还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了一下。
“我的理解是,你说不清楚。但总会有个前因后果吧?能说说吗?”老家伙没轻易放过这个话题。
“我不是不想好好聊天,我是真不知道,真说不清楚。”看荣兵回答的样子就很坦诚,不像是在抗拒或扯谎。
一旁的梅里尔却吃不住劲了:“总督……阁下。罗宾确实不是不想回答您,他确实是说不清楚怎么来西印度这边的。他和我们讲起过,他是在马尼拉的一个老人家里误喝了一杯‘朗姆酒’,之后就在昏迷中来到了加勒比。是这样吧罗宾?”
荣兵点点头。
“噢……马尼拉?哈!那可真是一杯神奇的‘朗姆酒’啊!”
荣兵注意到,刚才梅里尔提到朗姆酒那个词时,老神棍的身体就迅速抖动了一下。还飞快地瞥了荣兵一眼。老德克说他是个酒鬼,大概是朗姆洒这个词勾出他的酒虫了吧?荣兵俯身从桌下把带来的那瓶黑朗姆拎起来放在桌上。
“总督,要帮你启开不?德克大叔说,你听到那个朋友奥利弗战死了,今晚心情一定不好,可能喝点酒对你会有些帮助。”
老神棍斜瞥了一眼那瓶维讷尔酒店里最便宜的奥兰治堡黑朗姆,笑了笑:“谢谢啦罗宾,这种酒我喝不大习惯。或许等下会请你们品尝一下我私藏的年份酒——装在瓶子里的西班牙阳光”
“这什么怪名字?小梅子,你听过吗?”
梅里尔也摇摇头。
“所以说孩子们,要读书,要多读好书!就像那本《荣什么日记》一样的好书……”
“啥???”
“嗯……内个,扯远了。呵呵,我意思是说,这是莎士比亚的话,比喻的是“Sherry-Sack”(雪莉白葡萄酒)。”
“好吧,谢谢。和您聊天长知识还能赚钱,我都不好意思了。”
“罗宾,你来到美洲这边有多久了?”
“两年了,我是1712年稀里糊涂地来到这儿的。”
老神棍大镜片后面的眼睛眯了起来,不易察觉地飞速转了转,又一字一句缓慢地问道:“已经来两年了?我去年似乎曾听到从中国回来的荷兰水手们说起,你们那位伟大的康熙大皇帝四年之前已经病逝了。对了,继位的那个新皇帝叫……什么来着?罗宾,这你当然知道吧?”
“啊?啊……对。内个,康熙确实是四年前死……嗯……驾崩的。现在是他儿子雍正在位。”说到雍正的时候,荣兵还学着电影电视剧里看过的样子,右手抱拳朝空中拱了拱手。
“是啊!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不知为啥,听了荣兵的回答,老神棍兴奋得居然脸都胀红了!说出的话都带着颤音。
这可奇了怪了。荣兵不解,雍正继位你兴奋个啥?你又不是他儿子,还能轮到你当太子咋地?
荣兵转移了一下话题:“对了,你的这些,都是你那个叫奥利弗的朋友给的?”荣兵指了指桌上的金表和金币。
“不不,那个奥利弗从来都不是我的朋友。他也从没给过我任何东西。反倒是,我托他偷偷帮我买的所有东西,他都要加个三四倍的价钱给我。所以说,我和他只是私下里相互用得着而已。”
“还会有这么贪婪的坏蛋!?利用一位老人的行动不便,就去欺负他?赚这么不要脸的钱?”梅里尔气得脸都胀红了!
“孩子,人心有时远比我们能想像的还要险恶不堪。他甚至还动过强逼我说出财富秘密的恶念。但我其实早看穿了他那肮脏的心思,就抢在他准备动手之前在闲聊时暗示了他——我这人性格古怪,如果谁敢动歪心眼儿,那我宁可死了,也不会让我憎恨的人得到哪怕半个子儿!而我的余日无多,要是有人能帮我在有生之年完成心愿,那他也许就能得到连国王都会眼红的,无法想像的巨大财富!”
“明白了,您自己行动不便,但有个心愿要完成。那个奥利弗就是您选定来帮您完成心愿的人。是吧?”
“是这样的,罗宾。其实奥利弗完全不是我中意的人选,他品行四等,能力四等。但我那时也没别的选择了。”
“能力四等品行四等?这是个啥标准?”荣兵好奇地问。
“噢,这是我自创的评价一个人的标准:人的品行从高到低分为六等——圣人、君子、良人、贱人、损人、恶人;而能力也是从高到低的六等——超人、异人、能人、常人、庸人、蠢人。”
“这划分法倒是第一次听见,这么说,那个奥利弗就是‘贱人’加‘常人’?”
“算是吧。当然,人是最复杂的,不可能像货架上的商品一样被分门别类地整齐码放。而且人也许还会有着不可预测的变数存在。或许会慢慢提升自己的品级,也或许会迅速堕落,这些都不是一定的。但总体而言从大致上来划分,我这套标准还是比较实用和准确的。”
梅里尔思索着点了点头:“我觉得您这个划分方式应该还算是合理,因为仔细想想,这和我之前对每个人的那种模糊感觉,其实也差不多都能一一对应得上。”
“所以,虽然上帝绝不会容许我对奥利弗的死感到高兴,但仁慈的上帝一定会允许我为今晚找到了比奥利弗更适合的人选而感到高兴。”
荣兵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我总算是听明白了。您的意思,我俩是您的新人选对不?”
老神棍也笑眯眯地道:“的确如此。而且请梅里尔小朋友宽恕我的直率,其实我中意的新人选,就是你——罗宾。”
“挺好,谢谢啊。能问问为啥不?”
“可以。因为按照我的那个对人的划分标准,你的品行是二等,能力是二等。这绝对是人群中极其优秀和极为难得一见的了!”
“明白。你意思是我挺‘二’,而且还是极其罕见的‘二’呗?”
“我……抱歉我实在不能理解你所指的‘二’在你们中国语言中有什么独特的含义。但如果你们能帮我做件事,我会给你们……五千英镑做为报酬!怎么样孩子们?”
“打住!够钟,结帐!”荣兵不耐烦地指了指桌上的金表。
梅里尔轻轻拉了拉荣兵的衣服小声说:“罗宾,要是不太难的话,我们就帮他一下吧,哪怕咱们不要他的钱。你看他现在这样……挺不容易的……”
“帅哥,赶快收起你的爱心!你咋还没明白呢?这块金币就是个钓鱼的饵!噢,随便陪他聊个十来分钟就给……这金币是多少?有一英镑吧?你咋不想想,这后面的事儿得多凶险?那能是支使你跑趟腿儿去给他买瓶酒的事儿吗?他铁定是骗咱们替他去干卖命的事儿!而且还是用一张压根就不存在的五千英镑空头支票。老家伙!少来这套!五千英镑?嘁……你这辈子见过一千英镑堆一起是啥样的吗?!”
看到荣兵站起身来,说了这么一番又激烈又难听的话,老神棍居然气定神闲地一点不急,更不气。
“罗宾,在我看来,你明明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切!我善良不等于我‘二’!实话告诉你吧,就你这种幼儿园中班段位的骗子,在我们那时代,分分钟就得让别的各种骗子把你裤衩子都骗走你信吗!?还跟我玩上空手套了?想多了吧你!金币我拿走了,这是我应得的,可不算欺负你。记住,以后别随便下饵,也有脱钩的时候!小梅子,走。”
“如果你永远都不相信奇迹,那奇迹永远都不会选你。”老神棍像变戏法似地又从兜里掏出一块金币,轻轻放在桌上……“罗宾,梅里尔,有没有兴趣再浪费几十分钟把它也赚走?”
“切!多掏出个鱼饵你想说明啥?你那价值五千英镑的大活儿,你就用这两英镑想证明个啥吧?”
老家伙还是坐在油灯的光晕里,带着他那独特而又神秘的笑容不语,而是用手指了指桌上那块刚掏出来的金币……
是,荣兵也看出来了,这不是刚才被自己揣兜里那种一畿尼的,这是块荣兵从没见过的,不知是几畿尼的大金币。但他还是撇撇嘴:“这俩金币加一块儿也才几英镑呗?跟你说的五千英镑有个毛线关系?要是我端杯水在你眼前晃晃,就愣说这证明了我其实拥有个私家大湖,你信?”
老神棍还是笑眯眯地不说话,他把桌上的那块金币翻到正面,用手指了指某个位置上的那组字母示意荣兵看看……
荣兵忽然不敢相信似地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他忽然扭过头来用有点干涩的嗓子对梅里尔小声喊:“快去把大伙都叫来!咱们……可能真有活儿干了!”
梅里尔什么都没问转身就跑出了房间。静下来的小屋里,在油灯昏黄的光晕中,荣兵和老神棍在大眼瞪小眼地相互审视……
老橡木桌上摆着的那块金币正面,在安妮女王那胖胖的头像左肩膀下面,有着四个浮雕的字母——“VI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