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克帮全体都聚集在废弃总督府的这间小屋里了。
破橡木桌前只有三把椅子,所以现在只有表情平静的老德克与表情诡秘的傻瓜总督隔桌对坐。其他小伙子们都带着兴奋激动和些许不安的神情散乱地站在四周。
对视片刻,老德克清了清嗓子开口了:“总督阁下,我看清楚了,确实是那种据说极其稀少难得的‘维戈湾海战’纪念金币。我不大懂这东西的价值,估计怎么也值个上千镑吧?”
老神棍摇摇头:“不会这么少,德克船长。据我所知,现在连西班牙皇室都想回收这种维戈金币然后销毁。要知道,维戈湾海战可是这个日不落帝国罕见的耻辱。”
老德克点点头:“嗯,有道理。可据我所知,这种面值5畿尼的维戈金币当年总共也没铸造几块,所以,我能问问它们的来历吗?”
“这是我准备带进棺材里去的秘密。德克船长,这个请原谅我绝不能透露。”
“好吧。那我接着说了。”
“您请讲,船长。”
“这世上赚钱的路可能有千百条,但每个人的命就一条。所以,无论是为了五千还是五万英镑,如果您的任务是需要我的兄弟们拿命去填的那种,那我现在就可以向您告辞了。”
“嗯……我可以确定地说,不是那个危险级别的。当然了,麻烦肯定会有一些,但绝到不了那个程度。”
“好的。还有一个原则,我自己曾向上帝发过誓——绝不以包括犯罪在内的任何背离道德的方式生活。也不想这些本质都很好的孩子们走上邪路。所以……”
“这点也请您完全放心!丝毫不会有违任何上帝的旨意和人间的道德。如果我的话不实,您随时都可以拒绝和中止,对吗?”
“这样啊,那现在您可以说具体的任务了,总督大人。”
“德克船长,在说出任务之前,我想先说个前提条件。”
“您请。”
“我的条件就是——你们只管做事拿钱,别的不要问。可以吗?”
“同意。”
“嗯……是这样。简单地说,基于某种原因,我需要找到一个人。这个人是我十二年前在库拉索的威廉斯塔德监狱中的狱友。我要找他问点事情。只要把这个人带到我这儿来,您和孩子们就可以赚到我们说好的五千英镑了。”
“完了?”
“是的德克船长。您瞧,不需要您和孩子们端着枪去劫狱,也不必开着大炮去轰炸要塞,更不用拿刀子去和谁拼命。您意下如何?”
“我觉得……恕我实话实说了总督阁下。我觉得这任务听起来怎么也不像个五千英镑的活儿,或许您给五百英镑都太多了,嗬嗬。如果真是这样,那您没必要等到现在吧?在此之前,您尽可以随便找个想赚钱的人就成了。为啥是现在?为啥是我们?”
傻瓜总督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啊我的船长先生。这件事对我实在太过重要了!所以,没本事的做不来,有本事的我又未必信得过。就算真有那种既有本事又靠得住的人,你让我一个呆在拿骚等死的残废老头子去哪儿找呢?”
“那为啥是我们?”
“嘿嘿,这或许就是上帝对我的怜悯吧。终于让我等到了你们。拿骚这里是中美洲的情报汇集之地,我这老废物唯一的乐趣就是喜欢听听那些混蛋们酒后吹嘘白话着西印度这边的各种人和事儿。所以我对你也早有耳闻,德克。”
“噢?那你无论是从萨奇嘴里还是威廉?康宁汉嘴里,都听不到我什么好话吧?嗬嗬。”
“我分得清谁是哪种人,德克。我知道你骨子里就是位绅士,做事也颇有章法和胆色。所以,照我和罗宾他俩说过的那个方法来划分,你是个君子+能人。而且看起来,你带的这些也个个都是非常好的孩子。尤其是这个罗宾。”
老德克欠了欠身:“您过誉了。”
“没过誉,船长。在维讷尔酒店我就注意到了。在你们这帮人的身上,很明显地有种与那些混帐们完全不同的气质。这两个小伙子好心搀扶我,我反而恶语相向,你们居然也没记恨我。这种品德的人,别说在拿骚这种恶臭的地方了,全美洲乃至全欧洲找得到吗?
老德克点头:“这我同意,这是一帮好孩子。”
“恕我直言德克,你们目前的状况似乎不太好,但宁可穷成这样,你也没带着这些孩子们去走邪道捞偏门。在眼下的加勒比,还能找出几个这样的人?还有,你们自己都这么窘迫的状况下,居然对我这么个挺招人讨厌的老头子还能有一份仁善。不但打发两个孩子送吃的给我,甚至还细心地提醒孩子们买了瓶酒给我,以便让我这个失去了唯一朋友的老可怜,能在醉意中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德克,除了您和这些孩子,你叫我去哪儿找这样的人呢?”
“您还是过誉了,总督大人。我们太穷了,实在做不了啥。也无非就是依着圣经和良心的引导而已——‘怜恤他人,必蒙主之怜恤’”
“哈哈,能这么说的人有的是,真能这么做的,在这个良知外加圣经总共都不值一先令的时代里,哪儿找去?”
“谢谢,总督大人。可我想,您想找的那个人如果现在已经离开西印度了呢?万一他此刻又在哪儿吃牢饭或者在哪个种植园里做着隐姓埋名的奴隶呢?又或者……万一他已经死了呢?阁下,毕竟十二年过去了,人生的事儿谁料得定?”
“德克船长,这点请您放心。那个死掉的奥利弗这些年总算也没白从我这儿赚走那么多金币,他之前已经帮我打听到了,有个诈骗团伙这几年似乎一直在‘小安的列斯群岛’一带活动。我听他描述了那几个人的一些事迹和特征之后,就完全确认了,其中一个就是我要找的那位。奥利弗打听到的最后消息是,八个月前,这个团伙在尼维斯岛的查尔斯敦一通大闹,之后就跑掉了。”
荣兵忍不住插嘴:“要是这几个人偏偏就在这几个月之间失踪了,入狱了,或者干脆死掉了呢?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傻瓜总督嘴角那丝挺招人烦的微笑慢慢不见了,脸现凄凉地叹了口气:“真要是那样的话……那就是上帝不想再给我一丝指望了。那我……就认命好了……”
虽说老家伙的样子是挺可怜的,可荣兵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现在只关心自己这帮人的利益。继续追问道:“那我们就白忙了吗?总督大人?”
这个老是出人意表的老家伙转瞬之间又恢复了那种神叨叨的表情。他抬起头,嘴角重新挂上那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望着荣兵:“如果真是那样,我也会付你们两千镑,这总行了吧?如果你信不过我的话,那这块维戈金币也值这个数了。可恕我眼拙竟没看出来,罗宾,你这样……身世奇特的一个人,居然也会对钱财看得这么重吗?”
“切!……呵!……哼!……”德克帮的孩子们立刻用各种声音和神情表达了对这话的不屑。
切里抢先开口了:“老……老总督,我劝你少胡说吧!罗宾对钱从来就没啥兴趣。我们这些人一起熬过了很多苦日子,他一心想的就是我们大家能过得好点。何况直到现在,他恐怕连一英镑和一多布隆哪个多些都弄不清楚呢。”
“一边儿去!我咋整不清楚了?一英镑不就是一多布隆吗?对吧?一般大的吧?内个啥……多布隆是尼德兰金币不?我有点印象。”
“你看你看?现眼了吧?”
“嘎嘎……”
“哈哈哈!”
老德克摇摇手:“孩子们别闹了,听总督大人把话说完。”
傻瓜总督望着老德克说:“船长,那您算是答应帮我做这件事了吗?”
老德克点点头:“我想不出有啥不能做的理由。甭管最后拿到的是五千镑还是两千镑,可能都算是您说过的‘好心必得好报’吧。这些孩子们苦日子已经熬得太多了,我不想这样下去。”
“万分感谢您!德克船长。那这事我们就算说定了?”
“一言为定!”
“那么……嗯……请您明天上午让罗宾来我这儿一趟吧。我这里没钱,明天得给你们预备一些,就算是先期付款吧。另外我再把那个人的具体情况告诉罗宾。”
“好吧,总督大人,那就这样,晚安。”
“晚安,德克船长。”
月过中天,一空星斗。
万籁俱寂中,城镇里那些矮小寒酸的小屋都在黑暗中静默着。走在深夜拿骚这条星光下半明半暗的土路上,德克帮七人心里都涌动着无法描述的各种复杂情绪。那是满满一大盆把浓浓的兴奋、彩色的憧憬、和朦胧的希望搅拌在一起,又淋上了点隐隐的担忧做调味料的“塞乐曼”。
傻瓜总督和老德克都嘱咐过,这件事在外面要做到只字不提,绝对保密!于是这帮被兴奋的情绪涨满了胸膛却又无处宣泄的孩子们,就只能在路上不时兴奋地相互推搡一下,或是压低嗓子小声笑闹几句。
没有希望的日子就像是块墓地,无论有多少墓碑林立于其间,都永远是一片黑白色调的死寂。
没有憧憬的人生就像不许减刑的无期,无论未来还有多少日夜要在煎熬中流去,都已没了生趣和意义。
无论谁,当他走在人生中最干燥荒凉的沙漠里时,总会格外渴望这条叫做“希望”的甘甜泉水;这缕叫做“憧憬”的彩色阳光。
人生最纯粹的幸福,其实就出现在这种“一切还没拥有即将拥有”和“一切尚未美好即将美好”的时刻。因为这种被憧憬的光晕渲染过的拥有和美好,通常会比你未来真正的拥有更多,比你未来真正的美好更美。
五千英镑?好吧先不想那么多,就算没替傻瓜总督找到人吧,两千英镑?那也是多大一笔钱哪?大富大贵不至于,起码七个葫芦娃的生活就不再是问题了。况且……万一真能赚到那五千英镑呢?我的天哪!不敢想不敢想了……
这一夜,荣兵知道大伙都没睡好。
第二天上午,老德克还是不大放心,打发螺丝和贝格陪荣兵一起去的,两人就守在总督府外面等着。
快到中午的时候,三人兴冲冲地从总督府回来了。荣兵把老神棍给的41英镑的各色金银币交给了梅里尔,螺丝把老神棍送给德克的两瓶雪莉白葡萄酒交给了他。
老德克拿起其中一瓶,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古朴的酒瓶上泛黄的标签,抬头环顾大家:“谁认识西班牙文?”
梅里尔点点头,接过酒瓶仔细地看着标签读了出来:“赫雷斯镇伊斯比利都修道院酿造——168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