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师父!”段荼罗阴仄仄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师父可不能厚此薄彼。”
“师姐,师父只是交代你克制点杀意,这可不关别人什么事。”范秋娘与十三娘交好,对段荼罗满含酸意的话有点不满。
“十三娘虽迂腐了点,但杀人太多终究是业报,为师替你着想,也不欲你滥开杀戒。”公孙大娘委婉劝道。
段荼罗对师父的劝谏不置可否,转而说道:“师父,那个卫伯玉,剑招与本门有点相似。”
“你眼光不错,为师也看出来了。不曾想到,裴将军竟然还有传人。不过,吾观他剑技不甚精湛,所凭着乃天生膂力,想来不是入室弟子。念在裴将军的情面,日后再有冲突,点到为止,别伤他性命。”
交代完毕后,公孙大娘师徒三人简单清理了一下混乱如战场的后院,正欲离去,前院忽然传来连绵不绝的击掌声。
“公孙门主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为何放走了两名隐患呢?”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郎君轻摇折扇,在数名武士的护卫下,迎着段荼罗的长剑和范秋娘的硬弩,阴笑质问道。
“裴掌柜,吾师门之事,还由不得你来插手!”公孙大娘冷哼一声,对来人的挑衅不屑一顾。
“开个玩笑,公孙门主何必如此紧张。你我同为殿下效力,自当戮力同心。”裴掌柜收起折扇,嬉皮笑脸道。
“裴掌柜来此可是为了监视在下?”公孙大娘语气不善。
“岂敢?岂敢?”裴掌柜连连摇头,用折扇遥指昏倒在地的卫伯玉轻笑道:“某是为此而来。”
“卫别将与吾师门有些瓜葛,某刚对满天诸神发过誓,绝不允许任何人伤他性命。”公孙大娘提前亮出底线。
“门主真是重情重义,可敬可叹!”裴掌柜击掌笑道:“敢问门主与十三娘闲聊许久,可探出什么底细?”
“十三娘不过是偶然路过,被吾劝回了。”公孙大娘对阴阳怪气的裴掌柜怒斥道:“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好吧,既然门主着急,某就有话直说。”裴掌柜一指卫伯玉所在的角落:“某要将他们带走!”
“裴掌柜,吾之前说了……”
公孙大娘的话还未说完,裴掌柜笑道:“门主误会了,某怎么敢逼门主破誓呢?在下只要那两名安西牙兵。”
“安西牙兵?”公孙大娘一愣。
“门主方才说要保卫伯玉的性命,可未提过还要管那两名牙兵的死活。”裴掌柜皮笑肉不笑。
“这?”公孙大娘有点为难。
前一阵子,公孙大娘从王元宝处得知,东宫为了避人耳目,不再让内侍李静忠频繁出宫,而是改派闻喜堂长安分号的掌柜裴诚居中联络。十几年前,公孙大娘为如意居出头,曾与闻喜堂打过交道,深知河东裴家的底细,因而对突然冒出来的裴诚天然有些厌恶。
从裴诚身上,公孙大娘闻到了熟悉的阴毒气味,也猜到王珪及裴家加大了赌注。之所以说是王珪而非王正见加大了赌注,那是因为经过多年观察,公孙大娘日益肯定,王正见绝不会选择走王忠嗣的道路。
虽然不喜,可公孙大娘不得不捏着鼻子与裴诚来往。世人皆言朝争变幻莫测、忽东忽西,其实世间何处不是如此?十几年前,尚未投靠东宫的王元宝为了生意与闻喜堂暗斗数场、血流成河,此刻双方却为了不同的利益同归太子门下,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公孙大娘之所以为难,是因为她清楚那两名安西牙兵一旦被裴诚带走,必将九死一生。而若苏十三娘在此,她绝不会允许此事发生。日后爱徒得知两名安西牙兵无辜而死,又会如何想呢?
“该怎么办呢?”公孙大娘犹疑不决。她自知双手再难洗清,却期盼门徒中能有位不沾血污之人继承衣钵,将本门带回正途。
“公孙门主,此乃殿下的命令,难道你要抗命?还是说王东主另有打算?”裴诚走近一步,厉声威胁:“殿下能让王东主重归太原王氏,也就能将他打回原形!殿下之前可能还需要点如意居的钱财,可如今有了闻喜堂,如意居也并非不可取代!”
“退后!”护师心切的范秋娘右手食指扣紧牙发,娇声斥道;段荼罗则不动声色摸出了毒针。
裴诚身边的武士也抽出了横刀,双方眼看一触即发。
“裴掌柜,两名牙兵你带走吧。”公孙大娘伸手按下范秋娘的强弩,艰难说道。
“师父!”范秋娘高喊一声,却被公孙大娘制止。
“公孙门主果然是个明白人。”裴诚哈哈一笑,指挥手下将两名安西牙兵拖走。
“裴掌柜,风云不定、山水轮转,我们日后再会!”公孙大娘下了逐客令。
“好说!好说!门主当年斩杀过闻喜堂不少伙计,裴家也须臾不曾忘记。”裴诚打开折扇,拱了拱手,转身欲走之际随口说了句:“人虽可恨,扇却甚佳。世事如此,无奈无奈!”。
范秋娘本想说点什么,但她见师父脸色不佳,不敢再言。师徒三人待裴诚一行走后,确认再无痕迹留下,方踏月而去,唯留满院血泊,倒映着高悬于天的一轮圆月。
沉睡在梦中的长安民众并不清楚,孤零零的圆月见识了多少隐匿在黑暗中的杀戮与阴谋。
圆月隐去、红日初升。
卫伯玉从麻痹中苏醒过来时已然天光大亮。他睁开眼睛后立即去找自己的武器。待刀剑在手,卫伯玉心中稍定,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回到了李林甫宅中,并被人放在了自己床上。
“两名弟兄呢?既然没有下死手杀我,应该也会放过他们。至于王准,算了,此事处处透着古怪,能捡回一条命已不容易,就别想那么多了。”卫伯玉按摩着依然痛楚的左肩,一瞬间想不清楚昨晚发生的争斗是不是一场梦。
“那名墨绿女子究竟是谁,怎么会如此厉害?她的剑技总让某觉得有点熟悉。后来出现的那位紫衫女子更是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满腹疑问的卫伯玉拍了拍脑袋,试图理清乱成一团麻的思绪,却徒劳无功。
卫伯玉不知道的是,此刻大明宫中,猎手精心布置的陷阱已然发动,大唐朝堂正上演韦坚案后最激烈的角力与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