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执一同自家娘子议定之后,再次返回堂中,大概是心里已经有了主见的缘故,不再像刚才那么纠结尴尬,陪着几王与诸宾客们又闲饮片刻,然后便起身笑语道:“今日宾客满门,更有贵人屈尊亲临,使我蓬荜生辉,主人诚是喜乐,本当竟夜欢愉、不醉不休。但在座诸位,俱相知长远,纵有情热,不争短时。今日宴会暂且至此,稍后着家人引送诸宾友,若有招待不周,来日再作宴致歉。”
听到杨执一开口逐客,在场众人不免略感诧异。但当视线扫见坐在堂中正席那几王,心中倒也生出一些理解,因此少有人开口抱怨。
但普通客人们不发声,正席上自得其乐那三兄弟则有些不悦,北海王李成义直接将酒杯甩在了案上,皱眉说道:“眼下灯火初亮,暇时仍长,宾客们尚未尽兴,主人为何急于散席?群众入集此中,一是情谊使然,二是大喜共乐。就连小王我,也是贪羡你家门的荣华,盼能沾染几分喜气,杨郎将这便逐客,莫非是心疼席上酒水食料的消耗?”
杨执一最初在知几王登门时,心里的确是有几分局促紧张,可是当心里生出要远避是非的想法后,倒也并不因几王这特殊身份而举止失措,闻言后便半真半假的笑语道:“让大王见笑了,卑职纵是不器,又怎么会作吝物伤情之想?诸宾友但觉我家酒食可赏,自然足量供给。
但人情上要想长久往来,终究还是需要讲究一个出入恰当。今天下政治新晏,心知诸亲友也颇养家广业之困,或是迫于无奈,人情上略有见薄。今我家门有此荣侍之喜,更需周谨、不敢失礼,以免豪气夺人。
此前狂喜忘形,顾虑不周,奢席置备已经有伤情欺人之态,警觉已晚,又怎么敢再长羁卖弄?至亲者或是熟不拘礼,但若有陌生狭量之人薄出厚遇,恐不会意我情深,反要讥我家恃幸骄人。”
听到杨执一这番话,在场众人神情颇多讪讪,特别许多本就存意打秋风、混吃喝的人心思被点破后,更觉得尴尬不已。杨执一言中意味虽然并不客气,但这话语也还算委婉,若是强作争执,无疑会更加的人前露丑。所以一些人在听完这话后,便直接放下了杯盏,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径直而去。
见到这一幕,杨执一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过往这些年,他代替兄长执家,辗转于东西两京之间,人情冷暖也算是尝到不少,原本还想着借家门这一场喜事风光显摆一番,可见到麻烦登门后,这想法也冷却下来。
眼下这满堂宾客,如果因为一顿吃喝应酬便对他们家怀怨深刻,那这样的人无论交情好坏、也实在是没有继续维系的必要。而且杨执一心里也明白,他这一家日后能不能够继续风光下去,外朝的场面大小影响不大,但使当今圣人对自家娘子宠眷不失,总不至于维持不下去。
被杨执一一番话语回敬过来,李成义等兄弟几人神情也流露出些许不自在。他们在人情世务上终究还是有些生涩浅嫩,刚才那一番自得其乐的从容也是憋屈多日之下所做的一番发泄,对于这样的变数则就不知怎么应对。
如果说杨执一对那些打秋风的客人还算是委婉的提醒,那对他们兄弟可是直接说到当面。须知他们正是不请自来、两手空空,按照杨执一这一说法,那就是根本没有要长久维系一份人情往来的打算,所以也就根本没有取舍相当的概念。
先作发难的李成义这会儿便有些不知道该要怎么回答,下意识便望向三弟李隆基。
“我兄弟新入世道,贪恋繁华却拙于世务。今日冒昧登门,确是有欠了为客的礼数。得杨郎将这一番言辞提醒,也是让人羞惭知错。既然主人心计精明,不愿浪作施舍,留此只是惹厌。今日暂且如此,明早请杨郎将遣一家奴入邸,取来我兄弟补给的贺礼,绝不让你家这一份酒食投掷于无情!”
李隆基直从席中立起,望着杨执一凝声说道,神态间的不满也并不掩饰。
“大王能有此情谊相赠,卑职着实感激,并代我那侄女多谢大王等关怀。那娘子怙恃俱失,但却绝不是福薄之人,在上有圣人长情的眷顾不舍,在庭有诸家亲好帮扶庆贺。十分情惠,于此能报还者不过一二,至于另外那八九分深情,日后且由这娘子长年补还!”
对于临淄王所流露出的那几分不悦,杨执一也并不放在心上,你是郡王不假,我家娘子也将要成皇妃,如果觉得贺礼给的太亏,回家跟你堂兄算账去!
至于堂中剩下的那些宾客们,原本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些不悦,但经杨执一这番提醒,也才意识到彼此间的交情可不止于此堂宴席,人家在宫中有着这样的长线亲情,就算以后各遇困境,算起来终究还是自己请求杨家帮扶的几率更大。
一些人有此转念,原本已经有些生硬的表情又变得缓和下来、笑容满面,纷纷入前同杨执一拱手告辞。至于转天还会不会登门来贺,那就要看各自的算计了。就算要说什么杨家的坏话,那也只能背地里传播,是不好撕破脸直接说在当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