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国王室本无姓号,趁着此前入朝观礼之际,这土王甚至推辞朝廷赐给的封爵、都要当殿苦苦恳求赐姓。当今圣人也是从善如流,便赐其国姓。
毕竟他们李家这个姓氏也谈不上多值钱,周遭一圈的胡酋大把干亲。附国旧年曾受前隋册封,在川西藏东这一片区域势力并不算弱,曾经也是有着几万户丁口的政权,而且地当唐蕃贸易的要道,对于西康的进一步控略经营都有着不小的意义。
实力不强还是一块肥肉,比起一些穷横还不听话的玩意儿要可爱得多。如今既然积极向大唐靠拢,赐其一姓也不算什么赔本买卖。
眼见这位附国土王如此热情恭敬,诸使员们也都颇感自豪。
而那土王李宜羚视线一转便发现了郭万钧这个老熟人,兴致勃勃的凑上前亲为执辔并笑语道:“郭公竟也随使入境,真是让人惊喜!敢问郭震公可曾同来?年前入朝面圣观礼,憾未能见,归治后寝食不安、思念不已。我是真心希望震公能重临陋土,再看一看这一片创功之地啊!”
听到土王这么说,在场众使员们也都忍不住笑起来。他们是早听郭万钧讲过故事,这土王自己就是郭元振的功绩之一,如今还在热情邀请郭元振故地重游,难不成被劫也能上瘾?
郭万钧也被这土王搞的有些哭笑不得,连忙下马说道:“震公如今已经在事陇西、镇戍青海,李都督这番殷情,归国后我一定如实转告。此行正使张将军,同样也是立朝壮才、圣人心腹,我来为都督引见!”
土王听到这话,一张油脸上顿时又露出一副更加恭敬的神情,也不知这肥肉成堆的脸颊是如何弄出如此有层次变化的表情。
虽然土王筋骨乏乏,但张说也并未怠慢,下马与之见礼,然后便直往州城道坞城而去。
附国故地本来就是境域中难得的人烟稠密之地,早年在吐蕃控制中也是东域一个颇为重要的节点,如今伴随着商贸的兴盛也变得更加繁荣起来。
原本的道坞城扩大倍余,同样是仿照着内地城池的坊市结构,许多活跃在这条商道上的唐人商旅们都在城中购置宅邸仓邸,使得城池更加繁荣。
而在城池周边,也多有当地土羌民众们依山壁加楼定居,像早前郭元振他们到来时吐蕃诸军所在的那一座山城周边,如今也都住满了围绕道坞城提供服务的土羌民众。
道坞城中的都督府较之往年的土王王宫更宏大数倍,几乎占据了整座道坞城三分之一,楼台廊阁颇为富丽,又远不是郭元振等人早年烧掉的那处庄园可以比拟的。只是使团中马芳看到这样的格局便连连叹气,只觉得哪哪都看着不顺眼。
土王李宜羚之所以如此热情,还真不是存心扮猪吃老虎、贼心不死。此前虽然险遭杀身之祸,但在搭上了大唐这艘大船后,他才感觉到以往所以为的快乐并不是真正的快乐,如今的他生活简直太惬意。
此前臣服于吐蕃,虽然也能当一个傀儡,但却要面对吐蕃各种权贵的勒索豪夺,为了满足那些吐蕃权贵,甚至需要跟大唐一些走私商人们维持密切的关系,还要担心会不会被吐蕃问责通唐。
可是在归顺大唐之后,除了雅州、益州方面的一些政令需要配合,别的便不需要操心更多,甚至就连这座王城的规划与复建都有来自内陆的官员、工匠负责。
他当此商路要道,只需要坐地抽佣便能赚的盆满钵满,虽然也需要向朝廷捐输贡赋,但跟此前吐蕃权贵们的榨取又要轻松得多。而且大唐圣人俊美无双、儒雅和气,远比吐蕃那个面目凶恶的赞普看起来让人安心的多。
如果不是朝廷对他信任重用,仍要派遣他返回东藏州主持局面,他甚至都想直接定居长安,用余生去享受长安的繁荣富贵。
由此土王得出一个结论,都是当一条狗,也一定要选一个好主人。大唐的繁荣富足,他去年亲眼有见,跟着这样的宗主混,哪怕分到一根牛毛也要比吐蕃给的一头牛要肥硕得多,更不要说吐蕃也根本不会给他。
这一次大唐国使入境,土王也是费尽心力、竭尽所能的招待,甚至让自己妻妾亲自登堂侍奉,并不无炫耀的对郭万钧吹嘘他这两年已经又生了好几个儿子。
一行人在道坞城停留两日后,西康州都督、西康女王的嫡亲兄弟桑东赞便率众抵达道坞城,护卫引领使团一行往西康首府康延川而去。
自道坞城继续向前,便算是正式进入了雪区,虽然由于商贸的发展,使得路况有所改善,但对于许多长久生活在内地的使团成员而言,高海拔的气候仍然给身体带来了许多不适。不过随军自有医师看顾,再加上西康州来人悉心照顾并传授在高原地区活动的一些事项,很快众人便有所适应,没有耽搁行程。
此时时令早已经到了正月末,但藏地气候仍是酷寒。
在将要抵达西康州腹心地带的时候,张说注意到一些乏甚植被遮盖的山岭上正有一些土人牧民正伏地翻捡着什么,在这样严寒的气候下,牧民们虽有皮物包裹,但趴在地上也是冻得不得了,不乏人因四肢冻僵而行动迟缓,乃至于直接从陡峭的山坡上摔落下来。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见到这奇异一幕,张说便忍不住询问道。
同行的桑东赞见状后便笑语道:“这是在搜拣藏药珍物,用去市中换锦。这些野民生来已是卑苦,佛法见传后才知礼佛能消除旧孽、来生投成富贵之种!”
说话间,他抬手指了指山道附近一座经幢**,张说正待使人取来,桑东赞却连忙抬手阻止道:“这可不能轻动,左近乡人恃此传播其名,若能传至西康城坐堂大法师耳中,为其设坛消罪,可得永世福果!夺了他牛羊毡帐,受苦只是一时,但若害了他修行之业,可就是永世结仇了!”
对于这些蕃俗,张说不甚明了,但听到这话后便也不再让人轻动那经幢,凑近去看,只见那经幢无论做工还是材料都异常的精美,外面精心包裹着蜀锦缎料,里面则是白玉为骨、镶缀着许多细小的珠玉宝石,最下方有半领牦牛皮细刻蕃文,写的便是这经幢的主人名称并身世。
“这一座经幢,造价怕是不低吧?”
张说仔细欣赏了一番那经幢,若有所思的询问道。
桑东赞对于这些事务并不了解,抬手召来一名蕃人随员询问翻译,然后才回答道:“这样的法器,若一帐单丁、男女俱壮,勤工十年才能造成。眼下能设的,都是豪民倾家之资。建造得越华美,才能更容易的吸引法师查望知名,能参大礼……”
张说听完后便点点头,不再继续深问,折身上马继续向西康城而去。
西康城坐落在康延川的中心地带,是原本孙波王城增扩建成,暂且不论城池规模如何,入眼所见最醒目的还是一座大佛塔。武周旧年佛法昌盛,神都洛阳城池内外常有宏大寺庙建成,但跟眼下城中这座佛塔相比,仍然相形见绌。
康延川地势本就平坦开阔,这一座大佛塔耸立天地之间,远远便能看见,让人忍不住便心生敬仰膜拜之感。而整座城池也以这座佛塔为中心层层叠叠的铺开,城中各类建筑在这座佛塔的映衬下都显得有些灰暗无光。
使团一行入城之际,到处可见虔诚信徒当街面向佛塔焚香叩拜,张说也忍不住感慨道:“本以为远邦民昧不化,却不想竟是如此笃诚事佛,大有地上佛国之淳良风采啊!”
听到张说如此称赞,桑东赞也是一脸的自豪,遥望长安方向感慨道:“终究还是圣人仁慈啊!往者民风暴戾、上难治下,若非佛法降服,哪有如今良善姿态!我姊虽远在长安,但尊身奉在佛堂,群众皆感女王仁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