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捐尽家财,言则为偿前过,但又何尝不是为我等走使员众庇护前程、免于追责波及?钱财虽是俗物,但恩义诚是感人,但使我等诸员能凭此事迹归都登阙,必仗义直言,盼朝廷能够正视陕西疾困,惠政施降!”
李千里在皇城政事堂领受这一批钱款籍册后,满脸激动之色,嘴里更是连连称谢。其他有份随从出席的朝廷使员们,表情言行也都大体类似,只是在这一份稍显浮夸的感激之情下,心情之复杂也可略作窥见。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大凡具有正常人智力的也都明白,一旦归都,朝廷也绝不会因为追讨回几十万缗的资财就对他们加以褒扬。他们这一次西行催讨,可以说是将朝廷与当今皇帝的体面丢得干干净净。
但他们也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去指责雍王殿下,雍王这一番操作,用心自然不可称绝对的坦诚,但也是在朝廷步步紧逼的情况下不得已做出的应对。
特别如今行台府库虚实已经无从隐瞒,接下来或许还要面对诸边胡寇侵扰的问题,诸边州可能还要面对战乱不已的情况。甚至他们还没有离京,便能感觉到行台近日氛围凝重,人马调动频繁,显然已经在提防这一变数。
不同于李千里浮夸虚假的道谢,跟随出场交接的裴守真则就沉默得多,他离席入前再拜雍王殿下当面并沉声道:“拙才猥琐,强谏致变。近日来多承殿下谬赞错赏,实在受之有愧。归都之后,唯述所感,无论能否说服朝堂诸公,复命之后,此身已无颜面再充朝位,唯是请辞惭隐。若西方果有兵戈之乱发乎于此,届时跣足来投,若得不弃,帐前卒使,义不容辞!”
听到裴守真这么说,李潼心里自然颇感高兴,并对在场众人说道:“行台所在,既非化外之邦,皇命之下,无论东西,凡有志之士欲以才力为进,无不倒履欢迎!”
雍王殿下如此礼贤下士,在朝一干朝廷使员们心中也多多少少生出此类想法,只是并不敢像裴守真表现的那么外露。
毕竟他们可没有裴守真那么强硬的家世出身,此行出使西京生出如此波折,归都之后已经是处境堪忧,若再在行台这里主动迎合雍王殿下的招揽,只怕此行东归将成死路一条。所以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也只能按捺不发,归都之后观势一番,如果真的风头不妙,再赶紧卷铺盖西逃。
足足六十七万缗的巨资,李潼自然不能用几张飞钱汇票打发了。
且不说眼下飞钱业务还没有发展到神都洛阳,单单最近这段时间里在长安城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也不能让这群朝廷使者们走的悄无声息。就得大作铺张一番,给长安民众们一个交代,让人们看一看,当今皇帝是多么的刻薄无情,将雍王家私榨取的干干净净。
所以这六十七万缗的钱款,几乎都被换成了体积庞大且分外惹眼的绢缯丝麻等物料。
即便以一匹绢三百钱计,那就是足足两百多万匹绢,再加上杂充其他价格相对更加低廉的物料,行台籍簿交割后,又在皇城朱雀门内点验了足足两三天的时间,最终千数驾托满物料的大车才从朱雀门缓缓驶出,沿金光门横街向东驶出春明门,离开长安城。
这一天,雍王殿下亲自率领行台僚属们在朱雀门前相送。而长安城中也有众多士民聚集在横街两侧,虽然不能近睹朱雀门前雍王殿下神采如何,但远远也能见到雍王殿下只着一系简单的素色圆领袍,自给人一种淡淡得萧索感。
再见到那长长的几乎看不到头的车驾队伍,长安民众不免群情激动,若非行台派遣足够甲兵护从,哗噪民情几乎要阻拦车队出城。横街左右沿途唾弃连连,更有民众忍不住愤慨咆哮:“神都士民喜着新袍,勿忘名王寒立长安!关西父老,与王同袍,哪惧人间险恶逼害!”
听到横街两侧民众们的唾弃怒骂声,一干负责押运物料离京的朝廷使者们一个个也都是羞惭不已,以至于汗流浃背,其中有几个本籍长安的朝士更是掩面而行,羞见父老。
也幸在行台提前准备充分,布置甲兵分巡坊曲各处,群情虽然因此激亢无比,但总算没有发生什么大的骚乱。
裴守真负责押尾后队,行出春明门后,勒马回望长安,神情不无复杂:“朝廷恩德,自此绝于西京,唐家故泽,归于雍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