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贪官的心路历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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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锡抱着双膝,坐在牢房的角落里,双眼无神地盯着地面的草杆。

就连有人来到牢房前,高锡都没有任何反应。

进了牢房终于老实了...李延庆静默着观察了高锡片刻,方才出声:“高判官,冷静了些么?”

高锡过了好一阵,才缓缓抬起头,双眼睁得老大:“李推官,郑翰他真的勾结叛民欲图不轨吗?”

“我从不说谎。”李延庆背着手,昂然直视高锡。

“果真如此么...”高锡愧然低头,将下颌埋到双膝之间,断断续续地絮叨着:“我方才回想近日往事,郑翰的言行确实有些反常,聊着聊着他就会有意将话题转向州衙和军队,我与他相交月余,竟全然未能察觉到他的用意,我真傻,真的...”

说着说着,高锡语气中带着哽咽,显然是忍不住泪流了。

高锡被捕入狱后,一直在想有关郑翰的往事,他记忆力极强,郑翰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回忆起来,越是深思,他越发觉得自己着了郑翰的当。

李延庆冷然道:“你并不傻,能十三岁中进士的天才,怎会是傻子?你是收了郑翰的贿金,收了他的侍女和仆役,就不愿去深思罢了。”

“判官说的是,我确实是被贿金...还有侍女蒙蔽了双眼。”郑翰用脏兮兮的袖子擦拭着眼泪。

“悔之晚矣。”李延庆丝毫不怜悯高锡,罪有应得之人不配被怜悯。

“我,会死?”高锡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

李延庆淡然回道:“尚不清楚,我作为滁州推官,会将你犯下的一应罪行如实汇报朝廷,你是朝廷命官,如何处置你是朝廷的事,我无权决定。”

“现在就写供词?”高锡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他自忖自己并未主动透露机密给郑翰,是在郑翰刻意引诱下不经意间透露出去,若是李延庆能如实汇报,他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李延庆摇了摇头:“不急,现在司徒参军正在审讯你府上的侍女仆役,郑翰马上也要被押进州狱,等拿到他们的供词,我才会审你。”

“如此也好。”高锡突然有些困倦,将头靠在膝盖上,阖上了双眼。

“不过在审讯之前,我有件事想问问你。”李延庆想问一个他前世就非常感兴趣的问题。

高锡忍住困意,坐姿改为跪坐,挺直脊背,正了正衣领:“推官请问。”

“你本是进士出身,又得范相器重,前途一片大好,家室在河中府也称得上富贵,为何会被区区金钱美色诱惑?先是想保举郑翰为司户参军,后又不断透露机密给他,你晓不晓得,若是真被那郑翰得逞,对我朝祸害何等巨大?”

李延庆语速极快,语气带有两分愤慨,他前世就特别好奇那些贪官污吏的想法,某些贪官明明家中现金成山,却仍不能收手,不断收取贿赂以权谋私。

每当在新闻中看到某某贪腐数亿的“大老虎”落网时,李延庆就想亲自采访采访他们,为何要如此贪得无厌?

如今得到了亲自审问贪官高锡的机会,李延庆当然不会放过,打算深入了解一番高锡的心路历程。

这个问题还当真把高锡给难倒了,看清自我,乃世间最难事之一,即便是高锡这般年少成名的神童,一时半会都难以做到。

沉默着思忖了足足一刻钟,高锡方才缓缓开口:“显德元年七月,我任西京推官,不满圣上大权独揽,徒步东都谏匦上书,请圣上择贤任官,谏书被朝廷扣留,杳无音信,我失落之下返回西京,不料入城刚两日,就被节帅王晏以按狱失察为由扣押,不久我就被夺官削职,发配泾州充军。”

高锡的陈述中不带任何悲喜,李延庆却能从中听出浓浓的不甘,暗自感慨:这高锡,曾经也是个热血青年,想来就是这次夺官流放的不公待遇,让他性情大变......

是的,高锡不甘于被自己效命的节度使夺官流放,但他无力反抗,只能被铐上沉重的枷锁,昔日名满开封的神童,像猪狗一般被赶往荒凉的泾州从军,原本还算健朗的身躯也在荒凉的岁月中日渐削瘦,至今依旧身负暗疾。

高锡抿了抿干渴的嘴唇,继续说道:“圣上大赦天下后我返回开封,找到昔日录名我的范相,经他指点,再度谏匦上书,经范相从中运作,我被朝廷起复,就任蔡州推官,半年之后再调任滁州判官。

在泾州时,我本以为自己会死在漫天风沙中,却没想到还有再度为官的机会,就任蔡州推官后,我就立誓,再也不谏匦上书,再也不忧心朝堂,此世定要享尽天下间所有美好,方能不负我昔日遭遇。”

李延庆不为所动,问道:“所以,你就不加思考,毫不迟疑地收了郑翰的贿金,收了他的侍女仆役,举荐他为司户参军?”

高锡不假思索地回道:“正是如此,但我并不知晓郑翰勾结叛民欲图不轨,还望推官明察。”

这高锡不愧是昔日神童,进了监狱思维逻辑还如此清晰,叙述的心路历程也经得起推敲...李延庆心中好奇大为满足,点了点头:“很好,我明白了,你先歇息罢。”

李延庆离开高锡所在的牢房,来到州狱的审讯房。

司徒毓正在房内审问高府的一名仆役,此时审讯已接近尾声。

李延庆在门口旁听,待到审讯结束,仆役被押走,方才推门进屋。

“五人都审讯完毕了?”李延庆走向司徒毓所在的公案。

“都审讯完毕了,一开始还有点嘴硬,亮了一番刑具就都老实了。”司徒毓双眼挂着黑眼圈,无力地整理着桌上的供状,一副无精打采的困倦模样。

“辛苦你了,这么晚还叫你来审讯。”李延庆走到公案前,顺手拿起一份供状。

“不算辛苦,这几人太好审了。”司徒毓伸了个懒腰:“对了三郎,三县县衙里,姓郑的胥吏可不少,全抓起来,夏税该如何开展?”

李延庆翻阅着卷宗:“没了郑家,滁州还有娄家戴家,大不了将郑家的土地都分给他们。”

“你倒是大方。”司徒毓撇了撇嘴,他虽不清楚郑家到底有多少土地,但知道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这政治,无非就是利益的分配,你不给人家好处,人家怎会为你干活?官越大的通常就越大方,气度小可无法担大任。”李延庆大略看了一遍卷宗,将其放回案上。

话音刚落,李石就出现在门口:“郎君,娄斌和戴景都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