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中黄(2 / 2)

我苦笑了一声:“过几天就回去了,到时跟你一起鬼混去。”

“别!”欧阳俊赶紧打住,“咱们可不是一路人。我就不带你了,你还是学点好的吧!”

“学谁?安哥?还是易子梦?”

说到这里我们一起大笑起来。

“那还是学我吧!”

我笑着骂了一声“你大爷的”便把电话挂了。

电话挂掉,蓦地发现自己已泪眼模糊。

走出店子的时候,我感觉脚步踉跄,如同行走云端。

“唉!给钱!”一个满脸横肉的大块头挡住我。

我从兜里摸出一张钞票把他打发走。自己踟蹰再三,却怎么也走不出刚进来的这条小巷子。

我这是在哪里?我又该去哪里?我到底是在寻找出路,还是在寻找刚刚失去的、似乎还带着温度的一份感情,在寻找背叛我的女友颜亦冰?

我的女友颜亦冰,在你踏进五星级酒店房间的时候,你是否记得我们在湘江边的甜蜜,记得我们在画室里的激情,记得我们在岳麓山间的缱绻?

我的女友颜亦冰,是谁在替我把手伸向你的脸蛋,是谁在替我轻吻你的双眸,又是谁在替我聆听你的高歌?

5月的西安已然炎热,太阳在空中旋转,如同一个带火的车轮。炙热的阳光给人一种沉重的灼痛感,让我一阵阵眩晕。无数个颜亦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让我举步维艰。

“到哪儿?”计程车在我面前停下。

我扶着车门上车。坐稳。

“到哪儿?”司机追问。

“湘大北门。”

“啥?”

“哦,”我晃了晃脑袋,抹了一把眼泪,纠正道,“南门外。”

晚上八点,《中国偶像》二十进十晋级赛。颜亦冰出场,宝蓝色长裙将她一百七十厘米的身材衬得近乎完美,号码“7”别在她右侧的髋骨位置,让那个地方看上去更加活力十足。我对着电视屏幕痴狂地搜寻每一个她出现的镜头,而当镜头对准她的时候,我又无法直视。看着她笑靥如花的面容,听着她婉转天成的唱腔,我禁不住泪流满面,似乎听到了心脏如玻璃杯子落在地上一般发出清脆的破裂声音。

比赛增添了短信投票环节。我一口气投完手机上的十五张票,又借来隔壁房间两个学生的手机,各投了十五张。那两个学生算是寒门学子,平常从不打的,五站路以内连公交都不坐,看着我死命发信息,估计要不是碍于《刑法》,把我宰了的心都有了。

投完票,我给了他们每人二十块钱电话费,道过谢后回房间。

第一轮晋级赛,颜亦冰稳踞前三甲。在她的数十万张支持票中,我那几条信息不过是沧海一粟。或许,跟她携手走进湘君华天五星级大酒店的那位,才是颜亦冰真正可以依靠的力量。

冰冰,如果可以,我愿意将我的心掏出来,镶嵌在你获胜的桂冠上;如果可以,我愿意挤干自己的血液,酿成你庆功的香槟。

可是……可是我不名一文,渺小得如同一张选票。

5月19号,凌晨,K1295。我们带着满摞的画稿和满存储卡的照片,告别了西安,告别这座灰蒙蒙、脏兮兮、沉甸甸的城市。

晚上八点,列车开进岳阳的时候,广播中突然清晰地转播起《中国偶像》的比赛实况来。

“大家好,我是4号选手颜亦冰……”播到这里的时候,周围的几个同学同时把目光投向我。我和颜亦冰谈恋爱,至少艺术系的全都知道。

“看啥?看啥?”我笑道,“是朋友的话就帮忙投票,投满十五票的改天请吃饭。”

一帮人纷纷拿起手机发起了短信。

我的心里涌起一股咸涩的味道。

十点五十分,车到站。我跟带队老师打了个招呼,直接奔向了广电中心。

冰冰,我回来了。我相信你——我宁愿不相信跟我共处一室三年多的最好的哥们儿欧阳俊,也愿意相信你。我相信你——哪怕是你一时糊涂,我也愿意相信你对我的忠贞。可是无论如何,我需要见到你,我需要你的解释。

车站到广电中心不过是十几分钟车程。过去的时候,那里已经归于宁静,偶尔有人三三两两地出门,也如流星一般匆匆消失在湘城的夜色之中。

这幢豪华气派的建筑,以炮制“三俗”综艺节目和生产垃圾肥皂剧闻名全国,收视率直逼CCTV,这一届《中国偶像》,据说已制造了巨大轰动,每天的广告收入都够他们盖一幢当前标准的广电大楼。

我站在离大门不远的一棵玉兰树下,夜色将我完全覆盖。我掏出电话,按下了颜亦冰的号码。正在这时,一个让我朝思暮想的身影走出那扇玻璃旋转门,站在台阶上翘首张望。

多么优美动人的身影,多么令人着迷的等待姿态!她在等谁?我吗?她知道我的归期?她料定我会一下火车就拉着大号行李箱背着沉重的双肩包向她奔来?然后呢?我们会来一个结实得透不过气的拥抱,或者一个绵长得回味无穷的吻?或者,我们会急匆匆地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享受久违的温存……

一辆黑色“路虎”悄然无声地停在了她的身旁。车门打开,一个矮胖的身影下车,绕过宽大的引擎盖,殷勤地打开右侧的车门,颜亦冰颔首浅笑,坐进了副驾驶的位子。

汽车发动,发出低沉的充满质感的引擎声,如同哀鸣。我突然想通了吴曲说“车是男人的性器官”那句话的含义。

电话接通了,颜亦冰的声音如同从地球另一端传来。

“喂……”

我努力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她或许能在电话里听到他们的座驾从我身边经过的引擎声。

沉默。

颜亦冰,你是否看见了我的眼泪?

颜亦冰,你是否听见了我的呼喊?

颜亦冰,你是否感觉到我的绝望?

……

湘城这座城市,真的很大。我孑然一身漫步在湘城的子夜。走过了解放路、芙蓉路,穿过了湘江大桥,如同跨过了漫长的一生。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只知道一路向前。我享受着快步行走给我脚底带来的钻心痛楚,享受着疲惫充斥在双腿之间的真切感受,肉体的伤痛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让我暂时忘掉一些东西。终于,我熬不住了,躺倒在了湘江边上的长条椅上,像一头迷失在沙漠中的绝望的狮子。

颜亦冰走过来,亲吻我的脸颊,亲吻我的脖颈,只要一停下来,她便絮絮叨叨地说:“对不起!”

“冰冰,不要离开我。”我伸出手来试图抓住她,她却晃过身子像一条泥鳅一般滑走。

“冰冰,不要离开我。”颜亦冰隐隐向后退去,我把手伸得更长,依然够不着她。

我“哗”地一下子从长条凳上摔下来,睁开了眼睛。

梦一场——梦一场而已。

湘城5月的某个凌晨四点,湘江边的长条凳上,四下空无一人,连虫子都噤了声,夜风袭来,让人瑟瑟发抖,黑夜在路灯光线的背后觊觎着一切,似乎准备随时将这一切吞噬。

冰冰,你在哪里?你是否真的隐藏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捕捉你的踪影?

我再次爬上长条凳,佝偻着身子继续睡去。

半梦半醒中,我感觉自己头痛欲裂,血管像是被烧得闪闪发亮的白炽灯钨丝。我意识到不妙,准备逃离这个寒冷的早晨,无奈每一个关节都像掺进沙子一般酸涩难耐,无法动弹,我吃力地试图翻身,结果身体沉沉地掉下长凳,如同一截腐朽的木头。

我再一次醒来,是在刘菁公寓的房间里,在我和颜亦冰曾相拥而睡的那张床上。

“你终于醒了!”刘菁揉揉通红的双眼,“要不是清洁工发现了你,打了欧阳俊的电话,你早就让高烧把脑子烧坏了。”

床头柜上有一脸盆浮着冰块的水,一条毛巾,还有一条毛巾正搭在我额头上。

“是你一直在照顾我?”

“欧阳俊、林安邦还有易子梦他们送你回来的,后来就走了。”

刘菁伸出右手摸摸我的额头,又从脸盆中捞出一条毛巾,拧成半干,替下另一条敷在我额头上。

“谢谢你!刘菁。”刘菁一听“哇”地一下哭了起来:“夏拙你吓死我了!”

我诚惶诚恐,总算是找到一张纸巾递到她手里,堵住了她的哭声。

“你待着吧。我要去上课了。过一阵子先把小纸包里的药吃了,保温壶里是绿豆粥,放了一点点糖。想吃了等下舀点。中午回来再给你做饭。”

“今天不是星期天吗?”

“今天星期二——你昏睡了整整三天,嘴唇都起了燎泡,真是吓人。”

刘菁带着幽怨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走了。

我睡了三天吗?我始终有些不相信,拿出手机。上面的确显示:5月22日,星期二。

我眼皮发沉,躺下继续昏昏睡去。

中午,刘菁回来了,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安哥、吴曲、欧阳俊和易子梦,还有易子梦的“朋克”女友。

欧阳俊进来摸摸我的额头,继而重重地拍了一下,“操!终究还是没死。”

吴曲跟着伴奏,“早就听说西安那地方十三朝古都,邪乎得很,莫不是在那里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安哥赶紧拽住她瞪了一眼,“别瞎说!”

我脸色苍白地笑笑。

易子梦手里煞有介事地提了个果篮,不过放上桌后他率先打开包装掰了一个香蕉。十分钟后,两个香蕉和一个火龙果已被他干完。“朋克”不甘示弱,左手一个苹果,右手还有一个苹果。

我被他们拉着拽着吃了点饭,还喝了一碗被刘菁熬了十多个小时的土鸡汤——味道确实了得,喝完之后立马感觉精神焕发。饭后跟欧阳俊、易子梦打了会儿斗地主,刘菁、“朋克”和安哥两口子在沙发上看电视,气氛谈不上热烈,也算融洽。

“下面我们有请晋级选手4号颜亦冰谈谈她的心得……”“朋克”掌管遥控,把台调到了湘城卫视,听到“颜亦冰”三个字,我们几乎同一时间把脸转向电视,欧阳俊使劲咳嗽,刘菁抢过遥控把台换了。

“干吗换台?”“朋克”亮起了她的摇滚嗓音,“刚才那个颜亦冰就是我们学校的!”

“赶紧吃西瓜,赶紧吃西瓜。”吴曲拿起一片西瓜朝“朋克”塞去。

“对了,我想起来了!易子梦你不是说你有个室友跟颜亦冰谈恋爱吗?谁啊?欧阳俊?还是夏拙?”易子梦冲她瞪起眼睛她才闭嘴。

他们都在装作不经意地瞟向我,观察着我的反应。

“三K带一对要不要?”我笑着问。

“不要不要!”欧阳俊和易子梦赶紧摆头。

欧阳俊他们下午有课,两点左右就全都散了。

只有刘菁一个人在房间里安静地收拾残局。

“你下午没课?”

“下午选修,不要紧的。”

“你已经旷课两天了?”

刘菁笑着说:“比起你翘的课来,我这算什么?”

我附和着一笑,默默地看她收拾东西,轻声说道:“我想我应该——应该搬走了。”

刘菁停下了手中的活,定定地看着我,突然之间,泪水在她眼眶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聚积,很快便凝成晶莹的珠子,冲破了眼睑的堤坝,一滴接一滴簌簌落下。

“怎么又哭了?”我慌里慌张地找纸巾,却怎么都找不到。

“没事,”刘菁擦了擦眼睛,背过脸去,“搬吧搬吧。什么时候?”

“就——今天吧。”

“好。”刘菁说完就去给我收拾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