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朱红(2 / 2)

颜亦冰停止手上的动作,睁开眼睛打量了我一下,似乎确定没有危险了才答道:“好啊。”

说罢也不待我回答就起身给欧阳俊、谢蕊寒他们打个招呼拎包出去了。

我怔怔地坐在角落里,似乎好久才反应过来她这句话的意思。

我按捺住激动,赶紧找借口向他们告辞。

“拙子!”欧阳俊冲我眨了眨眼睛,做了个“拿下”的手势。

我笑着挥挥手,带上了包厢那扇厚厚的门。

颜亦冰抱着腿坐在湘江边的草地上,凝望着对岸的杜甫江阁,她的头发被风一缕缕吹起,露出精致的耳廓,像一个美妙的梦境,看得我怦然心动。

“来了?”

“在一边看你很久了。”

“呵,”她扭过头,“听歌吗?”

不等我回答,她摘下右边的耳塞,安在我耳朵上。

是披头士的《HeyJude》,旋律动人。

秋夜里的湘江,像一个倦怠的孩子,没有了白天的喧嚣和聒噪,只是安静地蜷缩在这座城市的怀抱里。风轻轻的,带着一丝温度,如同鹅毛划过脸颊一般,让人感觉通体舒畅。不远处有浪花轻轻拍打江岸的声音,像一支温情的童谣。

“夏拙?”

“嗯?”

“那个……呃……上次……对不起啊。”她冲我笑了笑,倒是看不出有没有愧疚之意。

“没事的,荣幸之至。”我转过头去,有些八卦地问道,“怎么喝那么多酒?跟男朋友闹翻了?”

她定定地看着我,似乎只消一眼便将我的小企图看穿。

我转过头去,试图躲避她钩子一般锐利的目光。

“怎么这么问呢?”

“呵呵,听你在喊‘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说完我兀自笑了起来,只是颜亦冰似乎不大认同其幽默效果,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抱歉抱歉!”我止住幸灾乐祸的笑声,一本正经道,“如果你乐意考察,我倒也许算得上。”

颜亦冰转过头来认真地打量了我一眼,随后,没有说话却“咯咯”地笑了,笑了好久才停住。

“我那天其实是陪酒喝醉了。”

“陪酒?!”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下意识将身子往远离她的方向挪了一挪。

“对,”她轻叹一口气,“陪酒。陪人喝酒。”

“为什么?”我的情绪有些莫名的激动。

她白了我一眼,继而转过脸去,表情淡定:“生活需要。”

“我不是嗜酒,”她定定地看着我,表情严肃,一本正经,“我喝酒是为了赚钱。”

我愕然。

“这么跟你说吧,”她郑重其事地打量了我一眼,而后转过头去看着对面的夜色湘城,“我在外面做兼职——迎宾、礼仪、模特……什么都做,有时还陪人吃饭、喝酒。”她淡然地看着我错愕的眼神,笑着解释道,“当然,仅此而已。”

“唔——那很辛苦。”我失语了,想了半天才接过话。

“还好。”她手指纤细,拨弄着自己的头发。

“那……恕我八卦。这些工作很赚钱吗?比如说吃饭。”

“还行吧。”

“具体是多少?”

“不一定。三百五百差不多,八百一千的也有。”

她用手轻轻地抚弄着衣摆,眼神淡定,笑容平和。

“那天喝成那样,是为了多赚五百块钱。”她补充道。

“一顿酒赚一千,你愿意吗?”她突然转过头来,调笑着问我。

我摆摆头,又点点头,继而不知所措。

我或许有些愤怒,却不知愤怒来自哪里。

当时我有一个无比真挚却同样无比愚蠢的想法:我多希望自己有一大笔钱,每天雇她陪我喝酒吃饭。

“平常喜欢做什么?”她看出了我的窘迫,岔开话题。

我告诉她,除了看看书涂点鸦外并无特别爱好,偶尔会一个人出去走走。

“你说的是旅游吗?”

“算是吧,又不完全是。”

“一群人?”

“我说了,一个人。”

“没有‘驴友’什么的?”

我笑着摇摇头,我没有专门的旅游计划、户外装备、旅行攻略什么的,更别说“驴友”了。

“那你都去过哪里?”这个话题显然引起她极大的兴趣,但事实上我恐怕要让她失望了。

“倒也没去过什么大地方。”为避免误会,我解释道。主要是湘城周边的几个县市,也去过江苏无锡、福建永定、安徽徽州还有山西朔州什么的。

“都不是什么名胜吗?”

我告诉她,景点是专门让人看的,有些涂脂抹粉的做作感;而真正美妙的山水是不会等着你过去的,你来之前、你走之后她都是这个样子。

“就像一个素面朝天的女子,不会为了见你一面而浓妆艳抹,她平静而闲散地活在她的世界中,却成就了别人眼中最美的风景。”

她似懂非懂,双眸在湘城的夜色中扑闪扑闪,闪烁出难得的孩子般天真的光芒。

话说回来,我去那些地方有时并非为了风光景色或者风土人情什么的,只是单纯地想出去走走而已。

“就像在屋子里待太久了,总需要去透透气一般。”

她越发疑惑地望着我,摇摇头。

没有计划,漫无目的。走到厌烦了再搭车回来,就这样。我说。

话说回来,旅行的目的原本就是过程。如同我们的人生,终点总是原点,而人生的全部意义就在人生这个过程中。

她双肘搁在膝盖上,双手托腮,歪着头端详我许久,嘟囔了一句“真是个怪人”就安静了。

“对了,你父母是不是有人搞音乐?我看你的嗓音特别好,遗传的吧?”

“不是。”颜亦冰的回答冰冷坚硬,如同裸露在寒风中的铁栅栏。

又是沉默。

随后无论我如何努力,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气氛有些尴尬——和女生相处的时候聊天扯淡组织语言对我来说并非易事,就像一台报废的拖拉机上路,你不知道它开到哪里就会突然“趴窝”了。而在这一点上,欧阳俊的天分颇高,他跟人说话——不论男女,都能如眼前的湘江一般奔流不息。

我觉得无聊透顶,索性拦了辆的士送她回去。

在车上,她一言不发,我也是。气氛冷得像午夜的周遭。

回宿舍已是凌晨一点半。我蹑手蹑脚不敢惊扰他们,不料他们一个一个眼睛瞪得老大,活像服了剧毒死不瞑目一般。

“站住!干什么去了?”

我嘿嘿笑着,不作解释,这让他们更加确信我是干了坏事。欧阳俊和易子梦轮番问我在哪里开的房,感觉怎么样,等等。妈的!这俩小子不学刑侦真可惜了。

我依旧是笑而不语,洗漱上床,直到安哥吼了一声“龌龊”,他们才算闭嘴。

“晚安。”我彷徨许久,发了条信息过去,一个小时过去了,没有动静。“或许她是睡了”“或许她是睡了”,我一遍又一遍地唠叨着,辗转反侧,直到清晨。

我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看见了你什么样的风姿,听见了你什么样的谈吐,便开始爱上了你——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等我发觉自己开始爱上你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一半路了。

——《傲慢与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