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林锐、刘晓飞和张雷三个弟兄围着火锅喝酒。林锐喝高了,看着这两个哥哥傻笑:“张雷被甩了,我也被甩了,晓飞,你什么时候被甩啊?”张雷甩他一拳:“别他妈胡说!你就不能说人点好!”刘晓飞苦笑:“喝多了说胡话。送你回去吧?”林锐拿着酒杯说:“我不回去,我要跟你们两位哥哥喝酒!我命令你们——我是少尉!陆军少尉!陆军特种兵少尉!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特种兵少尉!你们是学员,就得听我的!我命令你们——陪我喝酒!”两个哥们儿看着他,苦笑。
林锐趴在桌子上苦笑着:“少尉?少尉算他妈的什么?还不如一个混黑道的?我他妈的算什么干部?这也叫干部?我不过就是个傻大兵!我们为什么争啊?乌云为什么牺牲的啊?就为了争我肩膀上这一杠一星,就为了争这个!他就把命给送了!——这个算什么?还不如一个走黑道的流氓!……祖国,我们都是为了祖国,祖国在我心中……我们在祖国心中吗?你在吗?你在吗?我在吗?我林锐在祖国心中吗?我出生入死,我为了祖国,我在祖国心中吗?!啊哈哈哈……”林锐趴在桌子上苦笑着,大哭,“我们吃了多少苦,经历了多少危险,从枪林弹雨中走出来,去和持枪歹徒打白刃战!那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啊——我们为了保卫祖国,为了保卫人民,我们牺牲了多少?我们爬冰山卧沼泽,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迷彩服是破了一身又一身啊!结果现在战士们都不敢穿自己的迷彩服上街,因为比民工还破!我们是什么?是中国陆军特种兵——中国陆军的军中之星,可是……在社会上我们是什么?——傻、大、兵!啊哈哈哈……在那个山沟里面,就在那个山沟里面——发生了多少故事,有谁知道?有谁同情?有谁理解?有谁知道我们的战士就是为了争一个永远在这个山沟里当傻大兵的机会,把自己的命都给搭上了?!你知道吗?他知道吗?他们知道吗?”
“我们不需要任何人知道!”张雷一拍桌子站起来。
“唱高调!”林锐哈哈笑着哭。张雷一脚踹在他胸口,林锐倒在地上:“你,你敢打我?”刘晓飞抱住张雷:“算了,算了,他喝多了。”
“你不配做个军人。”张雷冷冷地说。林锐看着他不相信地问:“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配做个军人。”张雷的语气很平静。林锐爬起来:“你再说一遍?在我们那个山沟,在我们那个山沟还没人这么说过!我林锐不是最出色的军人,谁是最出色的军人?!”
“把你的领花肩章摘下来。”张雷的口气很冷。林锐指着他的鼻子,脚底下还在晃:“你胆子够大的啊!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这个话?你在对中国人民解放军A军区狼牙特种大队特战一营一连一排少尉排长林锐说这个话!你在对最出色的陆军特种兵林锐说这个话!信不信我让你马上就废在这儿!”
“军人是什么?”张雷冷笑,“是战争的宠儿!是面对死神都不皱眉头眨眼睛的硬汉!你是吗?”“我不怕死!”林锐高喊着撕开自己的军装,露出一身伤疤,“你看看,这哪个伤疤不是一个故事?!不是一个从死亡阴影里爬出来的故事?!”
“可是你怕活着!你有勇气在战争时期去死,但是你没有胆量在和平年代活下来!”张雷吼道。林锐高喊:“我不怕——”
“那你就给我站直了、站好了,把军装穿好了!”张雷嘶哑着嗓子吼。林锐晃着,开始穿军装:“穿就穿!谁怕谁啊?”
“你怕你自己。”张雷拿起一杯凉茶泼在他的脸上。林锐抹了一把脸:“我死都不怕,还怕谁?怕我自己?可笑!”“你怕你自己受不了这种刺激!”张雷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看着我,看着我!你知道我死了多少次?我怎么过来的?!看看我,看看我的头发,看见没有?少白头!我以前是什么头发,怎么就一夜之间变成少白头了?!——我也失恋了!我也活下来了,你怎么就活不下来?你怕吃苦?!”林锐高喊:“我不怕!”张雷说:“那你就活个样子给我看看!”
林锐系好剩余的扣子,从地上捡起帽子戴上,努力坐好、坐直了:“我告诉你们——我有勇气在战争时期去死,就有胆量在和平年代活下来!我是中国陆军特种兵少尉林锐!最出色的特战队员!”
“哟哟哟!”何小雨说着就拉着刘芳芳进来,“半条街就听见你们在喊,你们当这儿是训练场啊?”
“小雨,你来得好!”林锐抬头伸出手指头,“你说说,你什么时候甩刘晓飞?”
“我甩他?”何小雨惊讶地问,“我的妈呀!他快粘我身上了,我甩得了吗我?”
“不甩就好……”咣!林锐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刘晓飞苦笑:“喝多了。张雷你也行啊,把队长骂你的都用这儿了。”
“他怎么了?”刘芳芳问,“提了少尉不是挺一帆风顺的吗?”
“失恋了。”张雷淡淡地说,“我送他回参谋学院。”
“我们俩送他回去吧。”何小雨招呼刘晓飞,“你跟芳芳也很久没见了,陪她聊会儿天吧。我们一会儿就回来。”刘晓飞和何小雨架起一摊泥似的林锐,刘晓飞背上他出去了。刘芳芳看着张雷,她的头发留长了,也化了淡淡的妆:“怎么,不认识了?”
“认识。”张雷苦笑,“没见你化过妆。”刘芳芳笑笑,叫服务员进来收拾一下倒下的东西。她坐下:“你们基本没怎么吃啊?就喝酒来着?”
“嗯。”张雷说,“他叫我们出来,逮着酒就喝,没治了。”
“你失恋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刘芳芳问。
“我?”张雷苦笑,“不如他,我没酒喝,一夜一夜睡不着。”
刘芳芳心疼地看他:“现在呢?”
“人还活着,心死了。”张雷说,“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好不好。”
“好了,别想了。”刘芳芳说,“想是你自己难受,吃点儿东西吧。”
张雷纳闷儿地看着刘芳芳给自己大方地夹菜:“你变了啊?”
“怎么变了?我还是我啊。”刘芳芳说。张雷纳闷儿看她:“不是小丫头了,有点儿女人的味道了。这不像我认识的你啊?”
“有魅力吗?”刘芳芳笑笑。张雷说:“有。不过也没有。”
“怎么说?”
“对于别人有,”张雷苦笑,“对于我,没有。我的心死了,而且你怎么着也是我的妹妹。”
“你在拒绝我?”刘芳芳一点儿都不示弱。张雷惊讶地看她:“我说你现在可以啊!怎么变化这么大啊?这还是你吗?”刘芳芳笑着问:“你在拒绝我,对吗?”
“我知道了——你提前跟我过愚人节!”张雷哈哈笑。刘芳芳坦然地说:“张雷,我喜欢你。”张雷傻了一下:“现在够乱的了,有的分有的合,你就别裹乱了。我说真的,我心已经死了。你对我好,我都知道,但是我不可能喜欢你。”
“为什么?”
“因为,”张雷的脸很平静,“我爱她。”刘芳芳就不说话了。
“你还是做我的小妹妹吧,这样我适应也习惯。”张雷说。刘芳芳笑笑:“成,我什么时候说不成了!来,喝酒!”张雷拿着杯子惊讶地说:“我算知道什么是刮目相看了!”
“人,总会长大的。”刘芳芳拿着酒杯眼睛水盈盈的,“不是吗?”
2
崭新的大校肩章静静地躺在军装的肩膀上。一双粗糙黝黑的手拿起这套军装,套在山一样的身躯上。领带打好,领花再次对正。军帽戴在这张黝黑的脸上,眼中是一种留恋,一种期待,一种坚毅。何志军最后一次走出属于自己的这间办公室:“走!”等在外面的耿辉上校和雷克明上校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后,三双军官皮鞋在空无一人的楼道上踩出一致的节奏。办公楼前的武装哨兵啪地一声立正,举手敬礼。何志军和身后的两个上校举手还礼。
八一军旗猎猎飘舞在整个队伍的上空,上千名特战队员全副武装,目光炯炯有神,对走上观礼台的军区情报部副部长何志军大校行注目礼。何志军对刘勇军和老爷子敬礼。刘勇军还礼,穿着不配戴领花肩章的将军制服的老爷子只是习惯地抬起右手挥挥手,没有贴在自己已经没有军帽的太阳穴上。老爷子淡淡地说:“对你的部队,说几句吧。”何志军利索地向后转,啪地立正举起右手敬礼。“敬礼——”台上的雷克明高喊。唰——上千特战队员举起右手,向自己昔日的大队长敬礼。何志军看着这些面孔黝黑的战士们,嘴唇翕动着。“礼毕!”随着雷克明一声命令,唰地一声队伍的右手整齐放下。训练场上鸦雀无声。“同志们!”何志军的声音有些颤抖。唰——战士们立正。何志军的声音刚毅当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我说几句。请稍息。”特战队员们握着自动步枪等待着。
“我何志军,就要离开咱们这个山沟里的军营了!”他刚说出第一句话,下面的老兵就有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的。何志军看着这些战士们,心潮起伏,“从我的内心深处来说,我舍不得这里!舍不得你们!我何志军不是那么看重肩膀上是不是能再多一颗星星的人,绝对不是!我想带你们训练,也想带你们作战!我想一辈子跟你们在一起,在这个山沟里扎根,在未来的战场上指挥你们浴血奋战!同志们,请你们相信我——”下面的哭声响起来了。何志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是,我们都是军人!军人是什么?军人就是党的战士,是国家的战士!我们每个人都是军队这部庞大的战争机器上的螺丝钉!我们要服从命令!党要你去什么岗位,你就要去什么岗位!军队要你做什么职务,你就要去做什么职务!我今天离开这里,就是听从组织的召唤,去新的岗位再次实现自己在军旗前的誓言!同志们,擦干你们的眼泪,挺起你们的胸膛,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保卫好我们的祖国!随时等待着祖国和人民的一声命令,去出生入死,去做一个好兵!一个真正的军人!”
何志军抬起右手敬礼。泪光闪闪的战士们抬起右手敬礼。军旗在哗啦啦飘舞,警通连小汪手持军刀,戴着黑色贝雷帽、穿着迷彩服、脚蹬军靴,指引三名旗手正步踢上观礼台。小汪在何志军面前挥刀行礼,唰地一甩军刀:“报告何副部长!授旗仪式申请开始——”
“可以开始!”何志军敬礼。小汪一闪,旗手正步上前。何志军双手接过这面军旗,转向雷克明。雷克明上前一步,敬礼。何志军郑重地说:“雷克明同志,从今天开始,你就是A军区狼牙特种大队的部队长!希望你带好这支部队!”
“请何副部长放心!”雷克明双手接过军旗。何志军看着军旗离开自己的手,心中被割去了什么似的难受。宋秘书看看手表:“首长,差不多就可以结束了。您和何副部长都要参加下面的作战会议。”军区司令部的车一辆一辆开来,停在观礼台前。刘勇军跟在老爷子后面下了观礼台,老爷子上车前转向这支虎狼一样的部队。战士们对他行注目礼。老爷子苍老的右手慢慢抬起来,贴在自己没有军帽的太阳穴上:“我是一个已经退出现役的老兵,请允许我作为一个老兵敬个军礼!”
“全体注意——敬礼!”参谋长高喊。战士们举起右手,贴在黑色贝雷帽沿上。
“你们的信念是什么?!”老爷子突然高声喊。
“勿忘国耻!牢记使命!”方阵齐刷刷回答。老爷子满意地点头,目光转向刘勇军:“我放心了。”刘勇军鼻子一酸,亲自上去给老爷子打开车门,送老爷子上车。他自己上了第二辆车。何志军看着战士们,稍后,他打开第三辆车的车门,迅速上去。
“全体都有——敬礼!”雷克明举起右手高喊。在这个黑色贝雷帽的迷彩方阵中,在这一片齐整的军礼中,哭声压抑着、传染着。何志军坐在车里,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直到车进入军区机关大门,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已经离开这个山沟了。一切都跟一场梦一样,从这里出发,又回到这里。只不过,自己已经带出了一支具备雏形的陆军特种部队。
作为军人,他的心里已经有底了。
3
“林锐,有人找你!”“到!”正在沙盘上作业的林锐起身戴上作训帽,跑步出去了。那辆蓝鸟轿车停在林荫小路上,旁边有一队学员扛着步枪和靶板,高唱着《打靶归来》,正经过这里。林锐穿着迷彩服蹬着军靴跑步过来,和学员们互相还礼。谭敏从车上下来,声音颤抖着:“林锐!”林锐脚步慢下来,站住了。他想了想,大步走了过去:“谭敏,你找我?有事儿吗?”谭敏低下头:“我们想向你道歉。”
“不需要。”林锐淡淡一笑,“路是你自己选择的,我无权过问。”
“林锐,你别这样说!”谭敏眼圈红了,“我也是没有办法……”
“他逼你了?”林锐一愣。谭敏哭着摇头:“没有……是我受不了了!学校里都是一对一对的,只有我每天都去看你来信没有!晚上回到宿舍就不敢出去,怕你把电话打到我们宿舍传达室……你知道不知道我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呢?”林锐低下头:“我是军人。”
“我知道你是军人,可我不是啊!”谭敏哭着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呢?”
“你和我分手,我理解。”林锐抬起头,“但是你不该选择他!”
“为什么?”贴着太阳膜的车窗无声摇下,戴着墨镜的岳龙坐在后座问。
“你自己知道。”林锐冷笑。岳龙下车说:“我已经在收手了!我是真的喜欢她!我从小就喜欢她!我缠着她,我骚扰她,那是因为我喜欢她!我没有想和你争,从小我就争不过你,我知道!但是当她遇到拦路抢劫的时候,你在哪儿?就在学校大门口遇到拦路抢劫的时候,你林锐在哪儿?!当她需要关心、需要安慰的时候,你林锐在哪儿?!当她的母亲病重需要钱的时候,你林锐在哪儿?!她父亲下岗需要工作的时候,你林锐在哪儿?!她交不起学费的时候,你林锐在哪儿?!你在吗?你不在!只有我在,这就是现实!我肯对她好,我愿意对她好,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对,我是走黑道了,我是贩毒了,我是贩枪了,但我都是为了她!为了她能过好的生活!你林锐做得到吗?!你回答我!”
林锐看谭敏:“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就是卖血也会帮你的!”岳龙冷笑:“你身上有多少血?!你自己看看你身上有多少血?!你卖得了多少钱?!”林锐看着岳龙。岳龙红着眼睛说:“我来,不是想对你说对不起!我没对不起你,是你对不起她!对不起她!”
“林锐……”谭敏哭着说,“我知道你在部队想好好干,我不想分你的心……”
“谭敏,你和谁在一起,我无权过问。但是你要明白,你跟他就是一条不归路!”林锐说。岳龙看着林锐问:“我可以为了她犯罪,你可以吗?!”
“我不能。”林锐对谭敏敬礼,“对不起,我是军人!……再见。”
“林锐!林锐!”谭敏哭着喊。林锐大步走着,内疚占据了他的全部内心。他回头:“谭敏,我希望你想清楚——他是贼,我是兵!你不要让他再犯法了,好好跟你过日子!——不然也许有一天,我会亲手毙了他!”
“我的罪,杀我十个来回都富余。”岳龙冷冷地说,“有她给我送终,我知足了。”林锐不说话,转身大步走着。谭敏被岳龙拉在怀里,哭着。
“你下你的海哟,我蹚我的河;你坐你的车,我爬我的坡……”林锐声音颤抖着唱起一首歌儿,“既然是来从军哟,既然是来报国,当兵的爬冰卧雪算什么……”谭敏睁大泪眼看着他穿着迷彩服的背影。中国陆军少尉林锐的声音坚定起来,嘶哑的歌声让林荫小道显得那么空旷:“什么也不说,胸中有团火,一颗滚烫的心啊,暖得这钢枪热!什么也不说,胸中有团火,一颗滚烫的心啊,暖得这钢枪热!你喝你的酒哟,我嚼我的馍,你有儿女情,我有相思歌!只要是父老兄妹欢声笑语多,当兵的吃苦受累算什么!什么也不说,祖国知道我,一颗博大的心啊,愿天下都快乐。”林锐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他的嘶哑嗓音又响起来:“什么也不说,祖国知道我!一颗博大的心啊,愿天下都快乐,愿天下都快乐……”他的身影孤独而又坚定,军靴踩在林荫道上落地有声。
4
“我这不说了吗,我身体肯定没问题!你看!”何志军一边穿军服一边对林秋叶嚷嚷。林秋叶一边看检查结果,一边笑着点头:“还不错!”方子君看着何志军走过来:“叔叔身体还是那么好。”何志军拿过林秋叶手里的军帽戴上:“对了,你婚假没完怎么就回来了呢?是不是那小子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收拾他!”
“没有。”方子君笑笑。何志军说:“那就好。我下去在车上等你啊!”何志军就噔噔噔地下楼了。林秋叶拉着方子君坐在办公室:“子君,妈跟你说说话。”
方子君躲开林秋叶的眼睛。林秋叶问:“你告诉我,你幸福吗?”
“我挺好的啊!”方子君笑着说。
“那就好。”林秋叶点点头,“我就怕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叔叔在底下等你呢!你快去吧!”方子君笑着说。关上门,方子君靠在门上喘气。门声响了,她开门,是护士:“方大夫,这个病例你签一下字。”方子君看看,签字。护士笑着说:“方大夫,我们都在等着你那位来给我们送喜糖呢!这个陈大中尉也太不像话了,没追着你的时候恨不得每个周末都来医院,追上了就不见人了!”方子君笑笑:“你去吧。”护士奇怪地看看方子君,出去了。方子君坐在办公桌前沉思着,拿起电话习惯地拨了个号码。
“陆军学院侦察系,你要哪里?”对方喂了好几声。方子君冷醒过来,果断地扣下电话。她稳定一下自己,拿起电话重新拨。
“特种大队总机,你要哪里?”“转特战一营。”响了几声,陈勇的声音响起:“喂?”
“我是方子君。”——陈勇惊喜地问:“是你?你找我?!”
“对。”方子君内疚地说,“你准备点儿喜糖,周末来我们医院发一下。”
“好好!”陈勇赶紧说,“我下午过去,晚上我请你们科室全体女孩儿吃饭!”
“晚上我值班,你就回部队吧。”陈勇沉默半天:“是,我执行命令。”
电话放下了,方子君捂着额头深呼吸。
5
雷克明走在训练场上,观察着特战一营的训练。陈勇跑步过来:“报告大队长同志!特战一营正在进行楼房攀登训练,请指示!”雷克明还礼:“继续训练!”
“是!”陈勇向后转,“继续训练!”雷克明走到攀登楼跟前,试试绳子:“我没别的事儿,就是想活动活动!”陈勇急忙拉过来一条绳子:“大队长,安全带。”雷克明看都不看他,起身开始攀登。他的动作果断干练,利索标准,几秒钟以后,他已经噌噌噌站在楼顶了。田小牛和董强正在上面偷偷抽烟,一下看见大队长上来,急忙直接把烟在手里掐灭攥着起立:“大,大队长!”雷克明看看他们:“轮不到我说你们,训练完了自己找陈勇去。”两个兵回答:“是!”雷克明站在攀登楼上压腿活动,伸伸腰,突然他停住了。
“大队长,你在看啥啊?”田小牛也凑过来看。雷克明眼镜后面的眼睛看着墙外隔着马路的那个小酒店,正在装修。
“那是村里的一个小饭店,老板娘做的烤山鸡那是一绝啊!”田小牛咽咽唾沫,董强拉拉他的衣服。雷克明看看他们俩,再看看那个小酒店:“你们去过?”
“半年前,偷偷出去过。”田小牛不好意思地说,“后来管得严了,再没人去过了。”
“半年前?”雷克明的眼睛看着小酒店,“陈勇,你上来!”陈勇噌噌噌爬上来:“大队长?”雷克明问:“我们这儿的老百姓生活水平怎么样?”陈勇说:“一般,还要再偏下点儿,山区。”
“有几个老百姓能经常去吃的?我们的兵不去吃,她怎么会有钱?没钱怎么装修得起?!”雷克明眼睛射出寒光,“你下去,告诉政委在大队部等我!”
“是!”陈勇滑下去了。
“大队长,你的意思是?”董强睁大眼睛,“不可能吧?老板娘就是本地人!”
“我说什么了?”雷克明看看他,“我什么也没说。”
“是,大队长什么也没说。”董强赶紧立正。雷克明在身上摸,没带烟:“把你的烟给我一支。”两个兵急忙掏出身上的两包石林:“大队长,我们没好烟。”
“一支就够了。”雷克明抽出一支点着了,走到楼边坐下,看着那个小酒店。小酒店正在装修,老板娘跑前跑后的。
6
耿辉在吃药,额头上都是冷汗。他喝了一口水,把肚子顶在桌子角上,低声呻吟着。当脚步声在楼道响起来,他又精神起来,刚刚站起来,门就开了。雷克明摘下作训帽打开柜子,开始换便服。耿辉问:“怎么了,老雷?”雷克明打着领带说:“有问题,外面的小酒店有问题,我得去看一下。”耿辉想了想:“你是说有特嫌?”雷克明回答说:“而且是重大特嫌!这里县安全局你熟悉吗?”耿辉说:“接触过,他们也来过。不过我们的事情一般都是安全部直接过问,他们没问过业务方面的事情。”雷克明一边戴隐形眼镜一边问:“那就直接通知安全部,谁负责?”耿辉说:“冯云山。”雷克明笑笑:“过年一起吃饭,都没说什么。他肯定知道我来这里当大队长了,居然也不和我交流交流——就这样吧,你通知冯云山,让他立即来我们这里。我先去看一下,如果有可疑的,我找个碴儿先扣下再说。”耿辉问:“你自己去啊?”雷克明回答说:“还有陈勇,我让他去换衣服去了。”“好。”耿辉拿起电话。
穿着便装的雷克明大步走出办公楼,哨兵瞪大眼睛看着这个风度翩翩的大学教授,都忘了敬礼。雷克明看看他,笑了一下。哨兵急忙敬礼,雷克明戴上墨镜:“稍息吧。”雷克明的那辆还是原色却挂着伪装网的三菱吉普车开了过来,陈勇在上面,他也穿着便装,雷克明看了一眼就乐了:“和尚,你从哪个战士柜子里翻出来的?你没便装吗?”陈勇看看自己这不合身的西服笑道:“我没便装,当兵以后就没买过衣服。”雷克明摘下墨镜给他戴上:“那你就当哑巴吧,别说话。”雷克明上车,车径直从后门出去了。
三菱吉普车在山上绕了好大一个弯子,雷克明和陈勇下车撕掉了伪装网,将它装在车后面。雷克明打开车后面的一个袋子,里面都是车牌,什么牌都有。陈勇眼睛都直了:“大队长,你这是百宝箱啊?”雷克明挑挑,选出一个北京牌照:“多少年都在我车上,习惯了。就它吧,换了。”陈勇急忙动手摘去军牌,换上地方牌。雷克明看看手表,快到吃饭时间了:“走,我去会会那个老板娘。”
三菱吉普车绕了一圈,开到饭店门口。雷克明下车,陈勇跟在他后面。雷克明一口很流利的北京话:“老板娘,有吃的没有?”老板娘笑着说:“哟,现在在装修呢!”雷克明笑着说:“我们有口热饭就可以,跑了一天的路了。”老板娘说:“那里面坐吧,我给你们做点儿面条凑合吃,不要钱了!”
雷克明和陈勇走进去,在里面坐下。雷克明看见了阁楼的门关着,笑着问:“现在生意不错吧?在山里都开始装修了!”老板娘笑着说:“咳,还不是等着旅游区开吗?”雷克明眉毛一跳:“旅游区?”
“是啊!省旅游公司打算在这里开发啊!”老板娘进去做饭去了。雷克明低声说:“这种事情应该和我们部队商量的。阁楼有问题,准备一下。我上去,你在下面策应。”雷克明起身就上去了,老板娘看见了:“哎,上面有人!”陈勇拦着老板娘,雷克明一脚踢开阁楼的门,同时袖子里面藏着的匕首已经在手了——里面空空如也。窗户开着,可以看见大队后操场,桌子上的烟灰缸还有几个烟头儿,一个还在烧。雷克明走过去,看见阁楼下面有个草垛有人落下的痕迹。他回头:“陈勇!带部队搜山!”
7
“你从天上掉下来的?”雷克明在大队部正在等陈勇的报告,看见冯云山已经跟两个便装的同志进来了。冯云山笑着和他握手:“我就在省城。你个老雷啊!尽坏我的好事哦!”雷克明想想:“怎么了?又撞车了?”冯云山苦笑:“对,这个人是我们养着的金鱼。你闯我的鱼缸干什么?”雷克明苦笑:“操!不早说!早说我管你那闲事干什么?”冯云山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情报工作的规矩,不是你坏我的事情,烂我肚子也不告诉你。赶紧让你的部队回来吧,我还留他有用呢!”雷克明苦笑着拿起电台:“短刀,立即收鞘。”陈勇急促地说:“大队长,我们已经看见他的脚印了!”雷克明严厉地说:“收鞘,这是命令!”陈勇回答说:“是,收鞘!”雷克明问:“他不会跑了吧?我已经惊动他了。”冯云山自信地说:“不会。”雷克明问:“为什么?”冯云山回答说:“他花了那么大心思,构筑起来围绕你们特种大队的关系网,不动一动是不甘心的。这个你也应该明白,我走了。”
雷克明送他们出去,陈勇的车队回来了。陈勇跳下车过来敬礼:“大队长,就差那么不到100米了!这小子也很能钻山,不是一般人,受训过。”冯云山说:“他以前是台军海军陆战队特种部队的,也是丛林专家。注意保密,县安全局会封了那个饭店。你们别出去说,就当什么都不知道。”陈勇敬礼,眼神放光:“明白!我倒是真想会会这个丛林专家!”耿辉挥手:“赶紧回去吧!武器入库,清点弹药。”陈勇带队走了,冯云山和他们俩告别上了自己的车。雷克明看着耿辉苦笑:“得,警惕性太高也不是啥好事!”
“你是老特务遇见新问题!”额头上有冷汗的耿辉拍拍他的胸膛。雷克明还在笑,突然笑容凝固了:“老耿?!”耿辉额头在冒着冷汗:“我没事!”雷克明看着他似乎不经意地捂着肚子,一把撕开他的军装。两条武装带紧紧贴身勒着耿辉的腹部,勒得都发青。雷克明对哨兵高喊:“叫我的车!去军区总医院!”哨兵脸色发白背上枪跑向车库。
“我不去医院……”耿辉伸手说着,已经站不住了。雷克明抱住在软下去的他:“老耿!”
“你不该,看出来……”耿辉苦笑着说,“你看出来了,我就撑不住了……”
“老耿!”雷克明心急如焚伸着脖子高喊,“车呢?!我的车呢?!车来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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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辉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耿小壮。耿辉笑着想坐起来,但是坐不起来,一下子倒在枕头上:“儿子……”耿小壮问:“爸爸,你怎么了?你不是一下能把我扔起来再接住吗?”耿辉苦涩地笑着:“爸爸累了,起不来了。”李东梅抹着眼泪问:“老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身体不好?你早说啊,早说我辞职过来照顾你!”耿辉笑:“我没事,身体很好,就是太累了。我们大队从初创到现在……”李东梅心疼地说:“咱不说你们大队好不好?你现在要休息。”耿辉问:“我们大队的来了吗?”李东梅说:“来了,在外面。何副部长也来了。”耿辉说:“去叫他们进来。”
走廊里面。何志军在踱步:“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给我治好!”肿瘤科主任着急地说:“何副部长,癌症不是山头,你说打就打下来!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儿送来?现在都扩散了!我跟你暗示了多少次,耿辉的身体来我这儿做过检查,你为什么不让他休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癌症!”何志军急了。肿瘤科主任的声音软下来:“我答应过他!不然,他不认我这个战友……我给他开了药,是我的错!我有罪!”何志军眼睛冒火:“我要是手里有枪,我就毙了你!你!你!你!”肿瘤科主任内疚地说:“来找我做检查能是什么病啊?我看他身体素质不错,而且当时检查还没严重到需要住院那步!”
“咳!我太粗心了啊——”何志军在墙上撞头,雷克明拉住何志军:“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赶紧想办法救人!医生,到底怎么样?”
“还有三个月。”主治医生说。何志军惊了:“多少?!”“三个月。”
陈勇哭起来,身后的林锐也哭起来。李东梅出来:“老耿让你们进去。”几个人匆匆进去。耿辉躺在病床上看他们进来,让小壮出去:“爸爸谈工作。”门关上了,四个军人站在他的床前。何志军内疚地说:“老耿,我……”耿辉打断他:“现在不是说我的病的时候。现在我来安排一下,大队今年和明年的政治工作计划我已经做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