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脱虽然也经常与人交火,但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用斤来计算手榴弹。
见他不说话,丑人盯着他说:“怎么?你还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吗?”
丹脱当然知道自己应该马上缴械投降,但毕竟是南北联盟军干将,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又突然看到了一丝希望。自己面前这个人在梁氏地位特殊,要是绑了丑人,也许能够使形势逆转,否则自己就这么回去,肯定会被处罚。如果放手一搏成功了,那又将是另一番景象,自己一生的命运都系于此刻的一念之间。想到这里,他看丑人的目光开始变了,那是从羊到狼的转变,由猎物变成猎人也只在一念之间,他的手开始摸向腰间的手枪。
丑人察觉到了对手的变化,不过并不慌忙,因为管锥早想到了这点。丑人不慌不忙地转身,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丹脱的声音:“不许动!”
丑人知道身后应当有上百支枪指着自己,但也知道他们不敢开枪,回头看了丹脱一眼,说道:“我既然敢来,还想不到你这一手?”说完丑人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丑人的手刚举起来,丹脱胯下的马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应声倒地,丹脱也仰面倒在地上,步枪被甩出两米之外。
丑人耸耸肩,指着爬起来的丹脱说:“你没有议价能力,刚才爆的只是马头,要不你挑一颗,我爆给你看?”
看丹脱呆滞在原地一动不动,丑人大吼:“挑!”
丹脱转身看向身后的人群,手却慢慢摸向腰间。丹脱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和腰间手枪的距离这么远,当手指触到枪柄的时候,似乎感到非常安心。就在他准备拔出手枪的时候,手腕一麻,低头一看,右手手腕已经被打穿了。
这一枪彻底击碎了丹脱的希望,他知道只要他再有一点儿反抗,自己的头就会像那匹马一样,恐怕连头皮在哪儿都找不到。他没想到梁氏里还有这等枪手,消声武器更为这一切增加了神秘感,丹脱不知道这样的枪手还有多少。更为不利的是,就算他想拼一把,恐怕也指挥不动马队了,毕竟这一切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发生的。
击穿丹脱的右手之后,黑暗中的管锥放下了手里的枪,这一次他学乖了,把弹壳装进了口袋里。耳边传来丑人的吼声:“说话!你杀了我哥现在还想从我这儿揩油!”说着丑人抓住丹脱的衣领,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只说一遍,今天我不想杀人,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带着你的人原路滚回去!你们的货和武器我留下了,楚隆要是有种,就亲自来取,老子等着他。”
丹脱再也顾不上那点儿海洛因,带着自己被缴了枪的手下在灯光的照耀下灰头土脸地返回。
等丹脱走远之后,管锥让丑人自己开车把海洛因运到离积星堆不远处的一个山洞里藏好。丑人本来的意思是直接藏在积星堆,但管锥觉得事情早晚要惊动梁道安,说不定他们会强行把货拿走,所以要藏远点儿,丑人一想也对,就没再坚持。
丑人走后,管锥带着罗大佐和罗大佐的几个心腹把前面打死的那几具尸体运走了。刁毛辉其实听到了一些声音,也派人过来查看了。只是派来的人天亮才到山谷,只见到地上的血迹,还以为是当地猎人留下的,回去汇报说没有异常,刁毛辉也没有多想。
管锥把尸体处理好之后跟丑人会合,管锥让罗大佐遣散了大部分雇佣兵,只留下四个罗大佐比较信任的人,留给丑人看守那批货。
整件事情梁道安跟刁毛辉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楚隆派的人带着丹脱找上门来。梁道安的第一反应当然是矢口否认,他这时候是最不想多生事端的,但当丹脱要找丑人出来对质时,梁道安才知道坏了。外界一直认为梁志死后丑人是梁氏的二号人物,丑人的所作所为自然是跟自己捆绑的,如果真是丑人做的,那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梁道安气得直跺脚,但跺脚无用,还是要想办法把事情和平解决了为好。
刁毛辉很快提醒他这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南北联盟军现在唯一的要求是让梁氏归还那640公斤海洛因。梁道安现在就是愿意给,也拿不出这么多货来。倒不是手里没有,而是仓库里那一吨多的货已经许给了买家,大部分定金都已经付了,这时候毁约是要出事的,况且梁道安是打心眼儿里不想被宰。
南北联盟军的人走了,给了三天时间,说三天后如果梁道安不交还那批货,就派人来取。梁道安听到这话气得用拐杖把桌子上的台灯都砸了,罗大厨意味深长地拍着他后背劝他说动怒伤肝。
经罗大厨一提醒,梁道安的怒气还真消了一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喜欢养生,以及怎么就这么相信这个罗大厨。
梁道安派刁毛辉去积星堆找丑人,路上他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小看了丑人。梁道安清仓跑路的消息现在传得沸沸扬扬,丑人肯定心中有数,梁道安把梁氏值钱的东西都换成钱带走他也心知肚明,只是梁道安带走自己的东西丑人也无话可说。可嘴上说不出什么理来,不代表心里就能接受。
一直逆来顺受的丑人这次突然将了梁道安一军,这步棋实在是妙,一边得了600多公斤的货,一边又让南北联盟军死咬梁道安,两头都不吃亏。
刁毛辉把丑人从积星堆带回老八寨,梁道安一见到丑人抬手就是一巴掌,说:“背着我在老虎头上捉虱子,你是不想活了吗?”
无论梁道安怎么骂,丑人就是抵死不认,还发誓说让刁毛辉去积星堆搜。
刁毛辉在一旁苦笑不说话,他当然知道丑人在说谎。在南北联盟军的人走了之后,他就想起那天凌晨的枪声,后来他去现场看了,确定发生过枪战。除了丑人没人敢在这里截南北联盟军的货,这件事不管丑人承不承认,都是他做的。
但无论梁道安怎么问,丑人都咬死了不认账。
看着面前的僵局,刁毛辉把丑人拉到门外,心平气和地问:“你老实说是不是你干的?这件事的重点不是货的去向。我问了丹脱,那天晚上有人用带有消声器的狙击步枪打死了他的马,有这个技术的人在金三角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歌丹算一个,可歌丹死了。不管这个人是谁,我都应该提醒你,他很可能跟之前袭击武进的是同一个人,明白吗?”
刁毛辉说的这个细节让丑人心里一惊,但很快平静下来反问刁毛辉:“你什么意思?还是陈汉生的那一套,说我身边有老猫?我早就被你们逼成光杆司令了,我倒是想让对面派个老猫过来跟我亲近亲近,但人家对我没兴趣。倒是你,大权在握,应该多看看自己身边干不干净。”
刁毛辉看丑人打算一赖到底,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太多事,深知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丑人身上,只有三天时间,如果丑人硬扛三天,南北联盟军真的有可能派人过来。现在的梁氏上下都知道梁道安想走,人心思变,根本就承受不起南北联盟军的一波冲击。他决定用这三天时间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丑人就这么毫发无损地回到了积星堆,回去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情是派自己的人去山洞接管了那批刚截回来的海洛因。他虽然当面把刁毛辉的话顶了回去,但刁毛辉的话却让他不得不起疑。那天晚上管锥展示的枪法跟武进遇袭那次太像了,他还能清楚地记得那天自己手下的死状。这一次却是因为注意力都在南北联盟军的货上,不然光凭管锥的枪法就足够引起丑人的注意。但在感情上,丑人是不愿意去怀疑管锥的,想到这么长时间以来,管锥替自己做了那么多事情,他实在无法将这个人跟叛徒联系到一起。
丑人走了之后,刁毛辉简单整理了梁氏最后一批买家名单,带着去找梁道安,虽然这批货由刁毛辉全权负责,但遇到这么大的变故还是要跟梁道安汇报一下。
刁毛辉在梁道安书房说货要提前出,梁道安看了一下名单,指出名单上的几个人,让刁毛辉小心对方压价之后,又提出要去看一眼最后一批货,毕竟这是自己毒枭生涯的封笔之作。
刁毛辉带着梁道安走出梁氏大院,去往仓库,却把名单忘在了书房。两个人谁都没有在意,毕竟书房的钥匙不是每个人都有。
但是罗大厨有,两个人的对话被门外看似漫不经心地扫地的罗大厨听得一清二楚。两人走后,名单上的买家和交货地点被罗大厨抄了下来。在第二天上午罗大厨利用买菜的机会给049打了个电话。这是罗大厨拿到这个号码之后第一次拨打,电话一通,罗大厨就问南北联盟军那批货的钱什么时候结算。
丁卓稍一迟疑:南北联盟军的货根本就没有入境,但老萝卜头儿这么问明显是他认为这批货已经落网了。丁卓想到可能是管锥动了手脚,老萝卜头儿应该也是吃不准,所以才试探性地问一下。想明白这些,丁卓装作一头雾水:“那个情报应该有问题,我们没有截获南北联盟军的毒品。我会一直关注,货一旦被我们查获,我尽快给你汇钱。”
罗大厨有些支吾:“不用关注了,那批货还没有入境就被截了,梁道安的干儿子动的手,行动果断,难道这里面你们没有动手脚?”
“我们怎么动手脚?你不会觉得我连梁道安干儿子都能指挥得动吧?”
罗大厨不再言语,但也没挂电话,丁卓意识到他还有其他事,说道:“你还有事要跟我说吧?南北联盟军那批货你放心,不管在谁的手里,只要入境被我查获,该你的一分都不会少,但没查到东西,上面怎么会给我批这笔钱呢?这可不是一笔小钱。我们有我们的规章制度。”
罗大厨听丁卓提到钱,咬了咬嘴唇,将他昨天看到名单的事情告诉了丁卓。
丁卓开始还有点儿疑惑是不是又是一份假名单,但当罗大厨把内容说出来的时候,丁卓激动地从自己椅子上站了起来。这样的名单丁卓一眼就能看出真假,这次罗大厨说的名单十有八九是真的。
丁卓再次向罗大厨保证一旦这批货落网,会将举报的奖励汇到卡里之后,罗大厨挂了电话。
当天晚饭时,饭桌上只有三个人,罗大厨照例低头吃饭,梁道安问刁毛辉明天的运货计划。
刁毛辉毫不避讳地说:“本来计划是从仓库分批出货,但现在看来这么做不安全,为了避免重蹈南北联盟军的覆辙,我们要先把货送到边境,进入中国后再分开送到各个交接地点。”
梁道安点点头,问道:“提前交接买方没有说什么吧?”
“除了鱼头,其他人都没有问题。”
“我们都快对半折价了,他还有什么话说?”梁道安不解地问道。
刁毛辉说:“没办法,他是最大的买家,200公斤的海洛因交接起来不像其他买家那么方便,毕竟中国不像咱们这儿,他们要承担的风险比我们大得多。事先我又让他交了一半的货款,这次的买家里鱼头出的定金最高。”
梁道安点点头:“提前交货确实会让他们不安心,不过好在都是老关系了。鱼头说什么了?”
刁毛辉答:“他说这次货太多,让别人来不放心,所以派了自己一个堂弟来拿。”刁毛辉苦笑一下接着说,“无非就是警告我们要稳当一些。”
梁道安点点头,似乎有点儿无奈,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出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语,夹了口菜填进嘴里。放在以往这些买家是不敢这么说话的,不过这些人的鼻子比狗都灵,一看到梁氏甩卖,就知道风向不对,说话的语气马上就变了一个味道。
晚饭后刁毛辉跟梁道安打了招呼之后就回去休息了,第二天他要亲自把货送往边境。回去之后他冲了个澡,这里的生活方式他已经不太习惯了(早睡早起是刁毛辉多年在美国养成的习惯),这也是他鼓动梁道安离开东南亚的原因之一。
第二天,刁毛辉起了个大早,赶去仓库验了货之后,去跟梁道安打招呼。梁道安给了刁毛辉一个红包,这是惯例,大吉大利的意思。罗大厨站在梁道安身后,意外地开口问:“怎么你亲自去送货?”
刁毛辉笑笑说:“我只送到边境,货到中国之后分开走,我就不去了。估计晚上我就能回来。”
罗大厨也报之以笑容:“八爷,那我去买菜了。”
梁道安点点头,罗大厨去找自己的司机了。
刁毛辉也回到仓库,整理好车队,眼看要出发的时候,罗大厨却跑了过来,问刁毛辉:“你经过新庙吗?”
刁毛辉想了一下说:“我这是车队,只有一条通车的路,肯定要经过新庙。”
罗大厨说:“买菜的车坏了,司机正在修,我怕去晚了买不到新鲜的,所以我搭你的车先去买菜,他修好车来接我,行不行?”
刁毛辉说:“行,上来吧。”
罗大厨坐到车的后排,刁毛辉在副驾驶回头看着罗大厨说:“你这天天都去买菜挺辛苦的啊。”
罗大厨:“不辛苦,照顾八爷这么多年,看着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心里才苦。”
说完他看了一眼车子的中央后视镜,趁司机不注意,指了指司机又指了指车门,刁毛辉会意,拍拍司机肩膀说:“你去坐其他车,我来开这辆车。”
司机下车之后,刁毛辉坐到了驾驶位上,车队开始在山路上前进,开了大约20分钟,罗大厨突然对刁毛辉说:“你不能去边境。”
刁毛辉说:“没事,我晚上就回来。”
罗大厨抓住刁毛辉肩膀说:“中国边防部队已经得到消息,他们说不定正在边境上等着你呢。”
刁毛辉突然一脚把车子刹死,看着罗大厨说:“你再说一遍。”
“中国边防部队已经知道了这批货的动向,他们拉好了网,就等着货送过去呢。一克都跑不掉。”
刁毛辉愣了半晌,声音颤抖着问:“是你给他们报的信?”
罗大厨紧紧握住车子的拉手,默默点了点头。
刁毛辉压低了声音吼道:“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次的货准备了多久?”
“我不知道你会亲自去送。”
“我去不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大一批货丢了之后我们会无路可走的你知不知道?有许多人会陷进去,都会来找我们要人要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大厨低头不说话,刁毛辉接着说:“我一直觉得梁氏有老猫,每个人我都怀疑过,唯独没有怀疑过你,我是真没想到,我一直在找的竟然是你。”
刁毛辉似乎知道罗大厨为什么会告密,说道:“那点儿钱就那么重要吗?”
罗大厨一直等的就是这句话,抬头说:“你说失踪就失踪,我要给自己准备点儿棺材本。”
刁毛辉不再说话,启动车子继续往前开,到新庙之后让罗大厨下车,罗大厨不下,刁毛辉催促:“赶紧下去,今天不会送了,我现在要通知接货人赶紧撤离。”
刁毛辉挨个发短信通知对方撤离之后将电话给了一个手下,命令他拿着这部手机在新庙等着,有什么消息立即回老八寨汇报。之后刁毛辉就开车回去了。
他们两人都不知道,这一切都被管锥看在了眼里,管锥接到丁卓的通知说今天刁毛辉要出货,猜想他必须经过新庙,所以就在新庙盯着。没想到刁毛辉的车到新庙之后走下来的是罗大厨,更没想到的是车队在新庙掉头又回去了。
在管锥将情况通知丁卓的时候,丁卓的第一反应是老萝卜头儿暴露了,但听管锥的描述又不像是暴露。毕竟他从刁毛辉车上下来还继续去买菜了,而且买完菜像往常一样去酒肆李的报刊亭买了份报纸,买报纸的时候管锥就在里屋跟丁卓通话,丁卓甚至都能从电话里隐约听到老萝卜头儿的声音。
如果不是暴露的话,那就是老萝卜头儿跟刁毛辉达成某种交易之后泄密了。现在的形势丁卓也不敢打草惊蛇,只能先下手为强,能抓一个是一个,好在丁卓事先就在名单上的交货地点布置了人。丁卓梳理了一遍,将那份名单上已经有罪证的人圈了出来,他重点关照了一个叫于子千的人,这是昆明鱼头的堂弟,以前抓过几次都没抓到,这次总算有了机会。
回去之后刁毛辉跟梁道安说自己接到一个匿名电话,电话里说这次行动泄露了,所以不能再送。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梁道安没有怀疑什么,问刁毛辉有没有通知接货人撤离,刁毛辉说自己已经通知了。
晚饭的时候刁毛辉还在跟梁道安商量下一步该怎么把货送出去,还没商量出结果,自己派到新庙接听电话的人就回来了,看梁道安在,那人迟疑了一下,刁毛辉说:“什么事都不能瞒着八爷,你快说。”
那人支吾了一会儿说:“鱼头打来电话,说于子千被抓了。”
刁毛辉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好像被抓的不是鱼头弟弟,而是自己弟弟一样:“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于子千被对面抓起来了。”那人重复道。
刁毛辉愣了一会儿问:“他还说什么没有?”
“还说你害得他家人被抓,他也要抓我们的人,要我们把于子千捞出来,他才放人。”
“啪!”梁道安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那声音根本不像一个老人能拍出来的,拍完筷子梁道安说道:“他还想来我老八寨抓人?让他来,我看看他是怎么走出梁氏的!”
不同于梁道安的愤怒,刁毛辉却在冷静思考后几乎是颤抖着跟梁道安说:“八爷,嫂子和梁啸现在还在昆明。”
经刁毛辉这么一提醒,梁道安也忽然意识到事情有些复杂,自己孙子现在跟鱼头近在咫尺,万一鱼头知道梁啸在昆明就医这件事,那他说的话就绝不是空穴来风。
梁道安瘫在椅子上,眼前的刁毛辉办的每件事情都看似滴水不漏,最后却没有一个能有好结果的。他已经不想责备刁毛辉了,只是在众人搀扶下伸出颤抖的手指头指着刁毛辉,命令他立即把梁啸接回来。
刁毛辉不敢再耽误,立即启程去新庙。手机有了信号之后,他马上给石正打了个电话,电话刚接通刁毛辉脸色就变了。
石正陪谭清逸和梁啸去昆明的那天,刁毛辉就给他下了一个命令:每次通话在说话前先说一串数字,如果石正是在被控制下通话,就不要说那串数字。这样一来即使石正被抓,被控制下的通话也依然能够传递一些关键信息。
石正每次跟刁毛辉通话都坚持执行这一密令,连梁道安也不知道刁毛辉有这种安排,但这次通话石正却全然当作不知道那串数字一样。刁毛辉可以确定石正跟谭清逸以及梁啸都被抓了,应该是还没见到鱼头,否则应该是鱼头直接跟自己通话才对。
鱼头没让刁毛辉等太久就给他打了电话,电话刚接通,先把刁毛辉骂了一顿。刁毛辉自知理亏,也不辩解,等鱼头骂完才问他是不是抓了谭清逸和梁啸。鱼头毫不遮掩地承认了,但拒绝跟刁毛辉再有其他交流,只是让刁毛辉一个小时之内把电话给梁道安,否则就撕票。刁毛辉还想说什么,但鱼头斩钉截铁地说:“我已经开始计时了,你要是愿意在电话里说一小时废话也没关系,可以顺便听听梁道安孙子临终前的哀号。”
刁毛辉不敢耽误,立即回老八寨跟梁道安说了事情的经过,此时梁道安已经睡下了,本来在床上缩成一团,听刁毛辉说完躺在床上意外地没动,只是原先均匀的呼吸变得深一口浅一口,半天都没说出话来。等到终于能吐出字来的时候,已经舍不得耗费体力去骂刁毛辉了,只是拿手指着门说:“走。”
刁毛辉带着梁道安到新庙边上有信号的地方,一路上罗大厨一直在给梁道安按摩,等车停下梁道安看上去恢复了不少。
电话接通,鱼头果然夸了自己一通,说不忍心欺负孤儿寡母云云。梁道安问:“你抓我孙子有什么目的?”
电话那头鱼头面对梁道安收敛了不少,不再像跟刁毛辉说话时那么跋扈,说道:“你们那个刁毛辉在胡闹,现在我弟弟被他坑进去了,我只是做点儿生意,竟然要搭上我弟弟一条命,这说不过去吧?”
“你弟弟被抓的事又不是我们做的,你做这行也很久了,又是在中国,有人被抓这种事应该也见过不少,我们卖货的可没办法保证你们买家不被抓。”
鱼头听梁道安这么说,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急躁,说道:“你这么说就不仗义了吧?事先你们那个刁毛辉找我要了一半的货款,说是急着周转,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给的。现在你收了钱,我弟弟进去了,货的影子我都没见到。怎么还能说跟你们没关系呢?总之,如果我弟弟被判个死刑或者无期,那大家都别想好过!”
梁道安现在孙子在对方手上,只好问:“那你提条件吧。”
“你把我弟弟捞出来,我把你孙子放回去。”
梁道安知道自己做不到,现在想在中国捞人——尤其是于子千这样的人,全世界也没几个人能做到。他跟鱼头交底:“你一直在中国,应该知道我做不到这一点,还有其他条件吗?”
鱼头提出上一个条件前就知道梁道安做不到这点,提一个肯定会被拒绝的条件,是为下一个条件增加筹码。他说道:“既然捞人你做不到,那货总有吧?我要的200公斤货,现在一克都没见到,还搭进去一个弟弟,我要你把双倍的货给我送来,明天。”
这个条件对梁道安来说不算难事,在他眼里无论多少货也比不上梁啸,现在南北联盟军虎视眈眈,货留着说不定还是个烫手山芋,不如拿出来换回自己孙子。他马上答应道:“400公斤我出了,明天是你来取还是我派人给你送到边境上?”
“我现在去了你那儿还能回得来吗?你给我送到边境,风雪垭口南,0号界碑处,把货给我,我把人给你。”
“一言为定。”梁道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鱼头的目的不在于梁啸,而在于海洛因,眼前一切都还有转机。
鱼头这时又说:“我说的是你把货给我送来,是你亲自来,你到了之后要贴着界碑站,我会用望远镜看着界碑,不见到你,我就不出现。”
梁道安眉头一皱问:“为什么是我亲自去?”
鱼头说:“我们之间的信任额度已经用完了,那个刁毛辉刚把我弟送进去,我哪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万一你们吃了原告吃被告,收了我的货款再把我卖给缉毒的,我怎么办?再说你怕什么?就算他们来了,也只能抓到我。你在界碑外,只要不进中国界,他们还敢出境抓你?”
梁道安这么多年的货都要出入各国边境,他当然知道边境线上的游戏规则,鱼头说得有理,只要自己不进边境线,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抓的。眼下的形势,自己不答应也不行,只能对鱼头说:“好,我明天亲自去。”
鱼头的声音里带着得意:“明天下午六点,风雪垭口,0号界碑。”
挂了电话,刁毛辉试图劝梁道安不要去,梁道安坐在汽车上眼睛都没睁,说:“你要是能帮我把孙子救回来,再来劝我不要去吧。我就这一个孙子,也被你给搭进去了,自从你回来办成过什么事?我现在怀疑你在南美的安排我还能不能过去。”
刁毛辉赶紧辩解说:“那边的安排绝对没问题。”
梁道安无力地挥挥手:“回去吧,救出梁啸之前不要跟我提这些事了。回去你把400公斤的白药准备好,明天我们过去。”
刁毛辉没有说话,开车往回走。梁道安思考了一下,说:“丑人那边你也抓紧点儿,哪怕把他给我吊起来打,也要让他吐出那批货,我们不能给他背债。”
黑暗中,刁毛辉的嘴角微微扬了一下,说:“我已经查到他那批货在哪儿了,这件事你放心,我会处理好。”
依然是在黑暗中,梁道安看刁毛辉的眼神像是能射出子弹来,但很快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睡眼惺忪地说:“你就是太轻敌,这件事我还是不太放心,丑人敢截老五的货,让我给他背锅,后面说不定能干出什么事来,你干脆把你查到的东西告诉老五的人,让老五收拾他。你明天要做的事情就是转移。”
刁毛辉眉头一紧:“转移?”
梁道安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老八寨了,陈培耀的嚣张气焰日甚一日,眼看着整个局势陷入全面被动,每当梁道安闭上眼睛,似乎都能看到陈培耀在面前摩拳擦掌。“必须要转移,我这几天都睡不好,总觉得要出事。我们还剩那么多的货,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谁知道都会眼馋。你把货带去云浮洞,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地方现在除了我们俩之外,没人知道。把货运过去之后,你就带人在那里守着,人别带多,就在那里补给,梁氏养他们这么多年,给点儿补给没有问题。其余的人让谭超带着,守着我们仓库,别让人看出破绽。除了我们两个之外,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云浮洞的位置,”梁道安又说,“你觉得管锥这个人怎么样?”
刁毛辉迟疑了很久,说:“我看他办事倒是够利索,不拖泥带水。但就总觉得跟他隔着一层,我说不好是什么感觉。”
“梁氏九曲回肠的年轻人又不止他一个,”梁道安在黑暗中笑了笑说,“受替代种植这件事的影响,梁氏多数人都对他有看法,但他是在帮我。我想带着他一起去南美,你有什么意见?”
刁毛辉握方向盘的手一紧,很快又放松下来说道:“八爷,这不妥吧?先不说他到梁氏没多久,我可听说他和丑人关系不错。而且丑人截南北联盟军的货这件事,弄不好他也参与其中。我觉得这个人有疑点,只是现在我们再查他的身份已经没有意义了,不然我是想好好查查的。”
梁道安斜着眼看向刁毛辉的背影,说:“我是这样想的,我们到南美之后,人生地不熟,虽然有几个朋友在那边,但里里外外肯定有的忙。我怕你一个人打理不过来,管锥有在美国生活的经历,把他带过去能帮你分担一些事情。就算他身上有疑点,到了南美的话,中国干缉毒的人也不会再盯着我们了,就算他是卧底,盯着我也没什么意义了,他又不是搞暗杀的刺客。这件事先这么说,你明天先转移,其他事情我来安排。”
刁毛辉没再说话,他听得出梁道安话里的意思,明显是不想把身家性命都交到刁毛辉手上。
第二天一早,刁毛辉去准备那400公斤海洛因。管锥一早起床去菜市场旁边随便吃了份早点之后,从酒肆李那花25块钱买了份杂志就回家了,到家后打开杂志,25页,是连载的索命鬼的故事。看完故事之后,管锥已经知道了丁卓的计划和自己要做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话,梁道安和刁毛辉这次会进入丁卓的圈套,梁氏的存货会被谭超接管,管锥只要按计划烧毁梁氏的海洛因,任务就圆满完成了。
眼看着任务就要完成,管锥却倒在沙发上有些失神。思绪被一阵敲门声拉回现实,管锥问是谁,门口的人说自己是叶介良。管锥马上警觉,掏出手枪,走到门口,从猫眼里看到门外的确是叶介良,身后还跟着四个背着枪的壮汉。
管锥收起手枪打开门,叶介良有点儿不耐烦:“八爷叫你过去一趟。”
管锥问:“这么早叫我过去有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叶介良爱答不理的,“不用带什么东西了,八爷说让你快点儿过去,好像是有急事。”
管锥迟疑了一下:“那我通知一下罗大佐,我不在的时候这边的事情需要他打理一下。”
“来不及了,八爷说让你立即过去!”叶介良咄咄逼人,完全不像是在商量。
管锥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拖鞋说:“等我换双鞋。”
叶介良也低头看到了管锥脚上的拖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管锥转身进屋,换了双登山鞋,然后把原先两只拖鞋的鞋头都指着老八寨的方向,这是他跟罗大佐约定的暗号之一。
管锥被半押解着到达老八寨的时候,看到老八寨门前的两辆车和几十个荷枪实弹的士兵,管锥问叶介良这是要做什么,叶介良只是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也不答话。
管锥跟随着叶介良走进梁道安的书房,梁道安坐在里面,看到管锥进来,问道:“管锥,你觉得我怎么样?”
管锥点点头:“八爷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这一路上是靠着八爷才走到现在的,我到哪里也不会说八爷半个不字。”
“那你跟我去南美,”梁道安扶了扶眼镜说,“我是真舍不得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也是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身边只有小辉一个。他就是再好,终究也只是一个人,我有点儿不放心。”
管锥满脸惊诧,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八爷你要去哪儿?”
梁道安抬手制止管锥,抢过话头说道:“南美,这个我以后会跟你解释,你就说愿不愿意去?”
管锥说:“这不是我愿不愿意去的问题啊,梁氏最难的时候就快要过去了,咱们这一走,我们在这里的一切就都没了,我有点儿不甘心啊。”
梁道安笑了,他盯着管锥说:“年轻人还是眼光太浅,等到了地方你再回头看这里,都是些不值一提的东西。”
管锥还想说什么,被梁道安制止了:“你不用再说了,我出去办点儿事,你就待在这里,哪里也别去,等我回来。”
“八爷你现在去哪里?”
“风雪垭口,0号界碑,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和中国的最后一次交集了。我回来就带你走。”
梁道安留了两个人看着管锥,其他人都被他带走了,他们的目的地是风雪垭口,这个地方梁道安还记得,很多年前跟鱼头做成第一笔大生意就在那里。当年那批货也是梁道安亲自送的,那时候人手少,梁道安亲自送货也不奇怪。只是时隔多年,他竟然还要亲自送货,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事情。
随着太阳越落越低,梁道安的四辆车子也沿着砂石路越来越接近风雪垭口。0号界碑勾起了梁道安关于往事更多的回忆,从最初的八兄弟创业到如今支离破碎的局面,想着想着梁道安觉得很累,他感到了迷茫。对乡土的情感是人性的一部分,毒枭也不例外,面对几十年没有踏足的近在咫尺的祖国,如今一线之隔依然不能进去。他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这一生最后一次接近祖国了,而心中的故乡更是想都不敢再想。
梁道安似乎睡着了,他分不清眼前的画面是梦境还是幻想,他看到自己的青年时代,在中国结婚生子,有了梁志,自己在中国是一个合法商人。梁志长大之后被送去美国留学,学成后回国,跟谭清逸结了婚,生了梁啸。然后自己退休在家,每天或打打麻将或跟老伙伴们练练太极,有时间就带着孙子去放风筝,去爬山,也可以给梁啸做一身太极服,让他跟着自己一起打太极……
“八爷,应该快到了。”
叶介良的提醒把梁道安从失神中拉回现实:“终究还是回不去了啊。”
“要回去吗八爷?”叶介良不解地问。
梁道安说:“不回去,继续往前开,界碑就在这条路上,我记得的,路右边,界碑旁边有一块一人高的石头,好认,看到石头就到了。千万别把车开过石头,石头在中国那边。”
叶介良点点头,继续开车。梁道安闭上眼睛,想重新回到刚才的梦里,可眼前浮现的全是最近发生的一些糟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