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在医院的搏斗,黎耀祖觉得武进的同伙势必会加强酒馆周边的警戒,所以没再接近酒馆,只是远远看着,手里把玩着从那个不明身份的家伙腰上挑下来的东西,那是一串钥匙。一把遥控钥匙,上面有丰田标志,另外还有两把看上去像是开挂锁的钥匙,钥匙柄上有一圈字母,中间是一个严重磨损的图案,像是一朵花,也像是个五角星。黎耀祖心思不在钥匙上,他看到一个人影走进酒馆,看身形像武进。武进这样行事未免太大意了,这可不像是武进该犯的低级错误,想到这儿,他心里对武进的轻视又多了几分。
没过多久,一辆没有开灯的皮卡在距离酒馆100米左右停下,酒馆里走出一个人影,迅速跑过去钻进车里,那辆车原地掉头,往北开去。
车速并不算快,甚至是慢得出奇。但即使这样,黎耀祖在追了20多分钟之后,也渐渐感到体力不支,刚才追武进的车到医院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这次也不知道车会开去哪儿,这样追下去很快会跟丢,他大口喘着气停了下来,看着一路向北渐渐远去的车灯,他脑子里闪过乞丐贺煌偷的那辆摩托。
顾不上喘气,黎耀祖马上又朝反方向跑去,他祈祷贺煌还没来得及处理那辆偷来的摩托。好在距离不远,黎耀祖直奔草丛,看到摩托还在,贺煌不知去向。他晃了晃油箱,估摸有半箱油,至少能跑100多公里。黎耀祖找铁丝捅开锁住后轮的简陋锁,发动摩托,开足马力直奔城北那条公路。他希望还能够追上那辆车。
大概用了半小时的时间,黎耀祖追上了目标车辆,那辆车依然慢悠悠地在路上行驶,黎耀祖也远远地减速。这条路很安静,安静到只有一辆皮卡和一辆摩托。在这样的黑夜里开灯行驶,黎耀祖一点儿也不怕跟丢,但他也清楚这样的跟踪等于暴露,漆黑的夜里只有两处灯光,他们不可能不发现彼此。
令黎耀祖疑惑的是,那辆车始终保持匀速行驶,这次跟踪行动几乎变成了无聊的尾随。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前面这辆车绝对有问题,最大的可能是要把自己带进万劫不复的沟里,但就此掉头绝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不要说前方有陷阱,就是火海刀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拽着武进跳下去。在许多年以前,他就习惯让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跟对手同归于尽的能力。
前面的皮卡像是没看到黎耀祖一般,翻过山隘、越过界河,一路开到中国境内,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车子沿山路上坡,黎耀祖将车速放缓了一些。他感觉越来越冷,摩托车带起的风让他手脚僵硬,手腕以下基本失去了知觉,对油门的操控完全靠小臂带动,脸颊像是挂在颧骨上的两块生铁,风沿着布缝撕咬着他的身体,小腿以下像假肢一样没了知觉。大雾又几乎让他跟丢目标,视线只有前方一米左右。雾越走越大,天渐渐亮起,原先白色雾气中昏黄的灯光也完全消失,声音也被大雾阻隔了,本来前车清晰的引擎声在大雾中消失,黎耀祖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一个混沌的世界。
黎耀祖十分警惕地弃车,在这样的大雾中骑在摩托车上无异于给对方送个活靶子。黎耀祖在路边寻找掩体,然后缓慢移动。他确定那辆皮卡同样不敢在这样的雾气里快速行驶。只是他需要走快一些。
正当他沿着路边低洼地带往前跑的时候,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张脸,黎耀祖差点儿没刹住撞上去,两人鼻尖几乎碰到了一起。由于距离太近,黎耀祖一时只觉得这张脸很熟悉,但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他犹豫了半秒,迅速后退拉开距离的同时蓄力,正当他准备发起攻击的时候,却惊愕地发现丁卓穿着笔挺的校官大衣表情凝重地站在面前。
黎耀祖收起格斗式,疑惑中带着一丝惊喜,问:“丁副?”
丁卓面色严肃,盯着黎耀祖说:“你干什么去了?”
黎耀祖没有回答,反问:“这是哪儿?”
“0号界碑,风雪垭口。”
黎耀祖知道风雪垭口这个地方,这里有一支驻军,有一座被称为0号界碑的界碑。至于为什么被称为0号界碑,那是一个很遥远的故事了,遥远到黎耀祖也不知道。丁卓可能知道,但丁卓从未解释过。黎耀祖还能记得新兵的时候常被教育说在风雪垭口服役,即使什么都不做地待两年都是对国家莫大的贡献,现在看来确实如此。他感觉丁卓好像是为自己而来的,往左右看看,略显局促地说:“我……我不是退役了吗?就到处走走。你不会怀疑我是过来带毒的吧?”
丁卓直接问:“谁让你去找武进的?”
黎耀祖恍然大悟,他突然意识到丁卓能知道自己的一切行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很可能是武进或者那个酒馆老板跟丁卓直接联系的。这样的话……
黎耀祖问:“武进是……”
“你猜对了,他是我的人。”丁卓看着眼前这位昔日爱将,握紧的拳头却怎么也举不起来。
黎耀祖也是同样的手足无措,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从“11·11”案件,到父亲去世,从寻找武进到现在再遇丁卓。原先想不通的奇怪现象在此刻似乎全都真相大白了。
“想通了没有?想通了就滚回老家去!不要再出来搅局。金三角那块地方你最好再也不要碰。”丁卓说完转身,往自己的车走去。
黎耀祖回过神来,叫了一声“丁副”。
丁卓冷漠地回头:“还有什么事?”
“这件事错全在我,我太冒失了。对不起。”
“你冒失的地方多了。”丁卓说完继续朝车走去,刚迈开步子,又被黎耀祖叫住,问:“我是一路跟踪皮卡过来的,武进在不在车上?我要跟他道歉。”
提到武进,丁卓马上掉头,冲到黎耀祖面前,又突然停住,语气似乎用尽了最后一点儿耐心:“那辆皮卡上没有武进,是专门给你带路回家的,他现在已经回新庙了。”话音刚落,通信员拿着一部手机小跑过来交给丁卓。
黎耀祖不知道手机那头儿说了什么,只听到丁卓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把手机交给通信员,快步走到黎耀祖身边,朝着他的左脸就是一拳。
这一拳让黎耀祖一个趔趄,差点儿倒在地上,他刚刚稳住身体,还没直起腰来,脖子又被丁卓按住,接着就是一顿暴捶,直到通信员和驾驶员赶过来把丁卓拉开。
丁卓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对通信员说:“出了点儿意外,咱们走。”
说完丁卓往自己的越野车走去,通信员站在原地一脸为难地看着趴在地上的黎耀祖。丁卓走了一段见通信员没跟过来,回头看通信员,又顺着通信员的目光看向黎耀祖,犹豫了一下说:“把那个家伙也带着,挑个冻不死的地方扔下去。”
黎耀祖就这样被扔在后排,一路上气氛出奇地沉重,除了丁卓不停地抽烟之外,再无半点儿声音。一行人中午才到支队机关,下车时丁卓才回头看了一眼在后座抚着下巴发呆的黎耀祖,他想起上次黎耀祖坐这辆车回家奔丧的情景,那时候黎耀祖的表情和现在很像。
进办公室后丁卓支走了通信员,关上门,走近黎耀祖,看了看他新扎的那几个耳洞,说:“你看你现在把自己弄成一副什么德行了,街上撞到我都不好意思跟你打招呼,一副罪犯的样子。”
黎耀祖不说话,丁卓叹了口气说:“现在没时间收拾你,这个点应该没有直达车了,支队勤务中队有你新兵连的战友,你去住一晚上,明天上午自己回家。”
黎耀祖依然不说话,转身往外走,一只脚刚踏出又被丁卓一把拉住,塞了一把乱糟糟的钱进黎耀祖口袋:“你那点儿退伍费估计被你糟蹋光了,不准用没有路费的理由滞留在这里。”
黎耀祖也没有推辞,他确实没钱了,也确实想回老家,虽然他还惦记和武进道歉,但武进现在任务在身,明显不是道歉的时候。
出门的时候,黎耀祖迎面撞上一个人,他不认识那人,只看到肩章是个中尉,那人让黎耀祖先过,然后在丁卓门前站定,小声打了个报告,丁卓就在门口,所以只是点点头示意他进来。
黎耀祖此时还没有走远,听到那人打完报告之后,用很快的语速说:“丁副,后羿断线这件事总队让我们不惜一切……”
那个中尉语速虽然很快,但咬字十分清晰,他说的每个字都被黎耀祖清晰地听见了,黎耀祖回头,只见站在门口露出半个身子的中尉似乎被一股吸力突然吸进了丁卓办公室,紧接着门被丁卓一脚关上。黎耀祖转身继续朝勤务中队走,刚才丁卓很明显是一把将中尉抓了进去,然后顺势一脚把门关上的。他汇报的消息肯定涉密,不然丁卓不会这么紧张。
“后羿”这个词在黎耀祖脑海中盘旋,后羿射日的故事在中国人尽皆知,黎耀祖很快就想到了海洛因品牌“红日”,那是梁氏生产的,所以后羿很可能是潜伏在梁氏的卧底代号,是武进。
想到武进有可能因为自己的冒失而身陷险地,黎耀祖更加内疚。黎耀祖很想回去找丁卓,但又没有犯忌的勇气。
新兵连的战友见到黎耀祖还算热情,勤务中队晚饭后可以请假外出两小时,黎耀祖被邀请出去吃饭,但心事重重的黎耀祖拒绝了这个邀请。
十点熄灯之后,勤务中队宿舍里的人都睡了,很快就有人开始打鼾。到凌晨两点,黎耀祖下床从窗外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丁卓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这说明丁卓还在办公室。
武进很可能因为暴露而被抓了,黎耀祖清楚自己在这件事情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按照丁卓的命令,天一亮自己就应该回老家了。旁边桌子上不知道是谁的军装,红色肩章在月光下显得暗淡,黎耀祖想到自己退役那天,很多战友抱在一起哭着分别,但父亲去世让他没有多余的情绪用来伤感。现在突然知道自己的推断根本就不成立,脱下军装时的伤感这时才浮现出来。
有些埋藏在心底的情感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但当它再次被某些东西勾起来的时候,会让你更加难以自持。除了伤感,黎耀祖还后悔自己鲁莽地怀疑武进,鲁莽地退役,更加后悔去追查武进。想到这一切,退役似乎成了对自己的惩罚。
黎耀祖沉浸在痛苦的情绪中几乎哽咽,但他也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军人,丁卓的命令并非一定要执行。武进的事,是他军旅生涯的结尾。但他不能让事情在这里结束,否则不要说丁卓和武进,他自己也无法在往后的人生里给自己一个交代。
收拾起悲伤的情绪,看了一眼丁卓办公室的灯,黎耀祖走了出去。
凌晨3点17分,丁卓办公室灯光熄灭,丁卓披着大衣、腋下夹着文件走出机关大楼,在门口交代哨兵夜间站哨要穿大衣,然后走进车库。他一只脚迈进车库后,突然感到不对劲,那是多年职业生涯练就的敏锐,似乎是气流或者气味不对,没人能说清区别,但区别真实存在。他感觉到车库里有人的气息,黑暗处一定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刚做出这个判断,一阵脚步声就渐渐靠近,丁卓后退问道:“谁?”几乎在说话的同时,左右手迅速取出了手枪和电筒。
黎耀祖说:“我。”
强光打到黎耀祖脸上,他就那么瞪着眼。丁卓的怒火突然蹿了上来,收起电筒和手枪问道:“你怎么还不睡觉?”
黎耀祖露出一个很久没有出现过的笑脸:“别生气,我今天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
“你听到什么了?”
“后羿出事了。”
黎耀祖话音刚落,就被丁卓一把按在车头上,黎耀祖那颗大头轰的一声砸在引擎盖上:“你知不知道偷听这样的消息,我可以把你送上军事法庭!”
黎耀祖被按在车上不能动弹,冰凉的引擎盖让他歪着嘴抽了半口冷气,他用变形的嘴巴说:“我出门的时候那个中尉刚好进去,我哪知道他还没进门就冲你嚷嚷,要怪也怪你们保密不严。光着屁股在大街上跑,最后还要反过来怪我偷窥?你讲不讲理?”
丁卓并没有放开他,反而按得更紧:“光凭后羿两个字就在这里等我,你真觉得自己是福尔摩斯啊?那你猜猜看,四小时以后你能不能吃上看守所的早餐?”
“那要看你会不会算账了,”黎耀祖的口水在引擎盖上越流越长,“我要是真偷听了干吗还在这里等你。这些年边境上谁不知道‘红日’和‘鹰箭旗’是梁氏的海洛因品牌,武进那次带的五公斤三九是我送回内勤的。后羿射日的故事我会不知道吗?”
丁卓听他说得有理,这才放开他,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巾把他流在引擎盖上的口水擦去。
“学会动脑子了啊,上车说。”此时丁卓最担心的是武进的安危。
上车之后,丁卓对黎耀祖的推测全部默认,在黎耀祖想不通的地方又给予了一些补充。
刺杀陈汉生失败之后,武进回去对丑人说遇到了中国边防,货和人都被抓了,但逃了出来。陈汉生没有被抓,武进对丑人说自己怀疑武警部队的人故意放跑了陈汉生。这种说法虽然并不保险,但看上去还算合理,将矛头指向陈汉生是想在陈汉生发难之前先行防御。后面两天武进并没有遭到多深的怀疑。
直到梁道安听到陈汉生的汇报,派人来抓武进,丑人才知道事态的严重,但丑人认为是陈汉生恶人先告状,所以并没有把武进交给梁道安。梁道安毕竟是丑人的养父,丑人在梁道安的威慑之下,只能答应在半个月内给梁道安一个交代。
梁氏发生这种事,按说应该严格保密,因为这有损梁氏的信誉,传出去更会影响海洛因品牌“红日”和“鹰箭旗”的市场价格。但是这一次梁道安反常地处理得很高调,除了通知丑人,还将消息在梁氏广而告之。这导致丑人在梁氏内部的声誉大大降低。
这是丁卓通宵达旦的原因,营救武进困难重重,可行的方案并不多,明面上能用的手段耗时太长,恐怕还没等到实施,武进就已经死了。暗中抢人几乎不可能,在他国领土动武,一旦出事就是一场国际灾难。丁卓就是想这么做也没有权限。
“武进被抓的消息是怎么传回来的?”黎耀祖问。
“一个电话,应该是他传来的。”丁卓的脸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老萝卜头儿?”黎耀祖皱眉问丁卓。
在边防上待久了肯定知道这个人,“老萝卜头儿”只是个代号,没人知道代号后面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团队,甚至不知道对方的立场。
五年前,老萝卜头儿像个幽灵一样开始徘徊在边境线上,通过电话给边防缉毒部门发情报,每次都往不同的基层单位打举报电话,完全没有保密意识,所以几年下来,搞得尽人皆知。不过他的情报无论是准确率还是缉获率都高得惊人,甚至超过了缉毒部门自己的情报系统。但是,五年过去,没人知道他到底是谁,除了将缉毒奖金打到他指定的银行卡里,我方完全无法联系到他。
丁卓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不是我方卧底,但现在老萝卜头儿知道了武进的身份,没人能准确判断出这对我方情报系统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黎耀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谁也不知道老萝卜头儿掌握了我方多少资料,更没人知道他会怎么处理这些资料。
在听到事情之初,黎耀祖心里是吃惊的,但平静下来后他知道要做什么了。他双手抄着后脑勺往座椅上一靠:“武进那边现在还能通气吗?”
丁卓摇头:“目前没有渠道,但有一个人应该了解些情况,这个人的来历一言难尽,我们正在找他,应该能很快找到。找到他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和武进通气。”
听丁卓的语气,不出意外就不会有什么问题,黎耀祖脑袋里酝酿的计划又浮现出来,黎耀祖转头看着丁卓,说:“我要去救武进。”
这不是丁卓想要的结果:“你不行。”
“为什么?”黎耀祖问。
“这件事斗智不斗力,没有你的用武之地。”
这句话说到黎耀祖心里了,他清楚自己在丁卓心中的形象,所以早就想好了怎么回答:“人最大的悲剧是在该斗智的时候使蛮力,比如我前几天出境去找武进。该斗力的时候去动脑子也是一样,你说我服役八年,遇到过那么多枪林弹雨,子弹从耳边飞过去的时候,我要是停下来思考一下,我会怎么样?恐怕我早就是个逃兵了吧?现在是斗智的时候,这我清楚得很。”
丁卓听他提到追查武进的事,火气立即又上来了:“你清楚什么!我大半夜的不是来听你给我灌这些迷魂汤的。明天要么回去,要么去看守所吃早饭,你自己选。”丁卓说完发动汽车,看向黎耀祖,“滚下去吧。”
见丁卓态度如此坚决,黎耀祖也急了:“为什么不让我去救武进?这件事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欠武进的,欠了债就得还。我黎耀祖不是那种亏欠了别人拍拍屁股就走的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串军功章,军功章在微微抖动,“这是我用八年时间在生死线上提着自己的人头挣回来的,这是我的荣誉,军人视荣誉为生命。现在我犯的错使我的荣誉蒙羞。这个错误把我伴随终生的自豪变成了永无止境的羞耻。”两人在车里沉默良久,黎耀祖再次开口,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吟,“新兵的时候我反复地想,反复地想,为什么我和我的战友们会一心想要缉毒?为了一个月90块钱的津贴?可随便找份工作少说也能翻十倍。为了这串镀铜的铁牌子?可那是虚的啊。为了光宗耀祖?”黎耀祖苦笑,“那就更加虚无缥缈喽。”
丁卓转头看着黎耀祖问:“那你是为了什么?”
“后来我想明白了。是为了我们自己心中的正义感,我们认定了缉毒这件事是有益的,于自己、家人、国人,乃至于人类,都是有益的。我们做不成英雄,但这不妨碍我们有英雄梦。英雄梦不是非得要做一个英雄,一个英雄能做的事情,我们也应该努力去做。”
丁卓似乎被黎耀祖的说法打动:“我们在选人方面有三个原则,第一,自愿原则,必须是本人自愿,这一点你没有问题;第二,政治原则,三代以内政治清白,这一点你也没有问题;第三,家庭原则,独生子女一律不行。考虑到你是独生子,让你去是违反原则的,我也没有办法。”
黎耀祖问:“我是谁的独生子?”
“当然是你爸妈的。”
“可我爸妈已经死了啊。”
对这样的狡辩丁卓不置可否,黎耀祖接着说:“让不让我去另说,你先听听我的计划。”不等丁卓回答,黎耀祖就讲起了自己的计划,他知道这个计划的风险性,说到风险最高处时,他尽量做到心平气和,最危险的地方很有可能会刺激到丁卓,而导致计划被否定。但目前并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咬着牙说完整个计划。
丁卓倒是出奇的平静,因为在听到这个计划之前,他做过比这更危险的计划,但最终因为可行性的问题都没有采用。黎耀祖这个计划虽然风险依然很大,但的确是值得考虑的。所以丁卓只是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黎耀祖一一解答之后,问:“我可不可以试试?”
丁卓不想在这时候让黎耀祖这么固执的人看到希望,拒绝得很干脆:“不可以。”
丁卓拒绝之后把黎耀祖赶回了勤务中队。对于营救武进这件事,黎耀祖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因为他认为自己责无旁贷。幸运的是丁卓并没有再赶他走,像是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实际上丁卓并没有忘,反而时刻关注黎耀祖的动静,两天前的凌晨,黎耀祖的计划和一番表述确实让他刮目相看,但他依然不打算让黎耀祖去做这件事。丁卓正在办公室发愁,参谋敲门进来,是前几天不小心泄密给黎耀祖的那个参谋,经过上次的教训,参谋这回关好门走到丁卓跟前小声说:“罗大佐给后羿带话了,后羿知道这个方案是黎提出的,要求始作俑者执行。”
丁卓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始作俑者是谁?”
“我想应该是方案的提出者,黎耀祖。”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丁卓接连摇头,他有点儿拿不定主意,参谋会意:“咱们都不了解后羿现在的情况,他既然给出了意见,还是要以他的意见为主。”
“那就试试吧。”说完之后,把烟头摁进烟灰缸,丁卓出了办公室,开车去往勤务中队,接上黎耀祖:“我带你去个地方,在那儿,论证组会对你的方案的细节进行提问与合理性推测。通过论证之后,博弈组的人会对方案做通过检验,有人分别扮演梁道安、丑人、武进、陈汉生等人,博弈组的人对行动一无所知,也就是说,我会尽量保证演员和他们的扮演对象所知道的信息是一致的,扮演梁道安的人,只知道梁道安应该知道的消息,其他人也一样。如果你能在博弈组手中成功救出武进,我就批准你的行动。接下来你还要接受测谎、体检、疫苗等准备工作,这些我相信你没问题。”
黎耀祖问:“你同意让我去了?”
丁卓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不是我,是那个人指定始作俑者执行,至于谁是始作俑者,你心里应该清楚。毕竟谁的债就得谁来还。”
黎耀祖苦笑着问:“行动的底线是什么?”
丁卓不假思索地回答:“底线是你的行动不能激化危机,从而导致武进死亡。”
两天后,丁卓在地下室出口见到黎耀祖走了出来,两天不眠不休的博弈使黎耀祖筋疲力尽,看向丁卓的眼睛像是不会转一般死死盯住,眼神空洞得像个人偶。
走到丁卓面前,黎耀祖给丁卓竖了一个大拇指,说:“过。”
丁卓松了口气,点点头说:“那就好。”
“接下来该测谎了吧?”
丁卓说:“你先去休息一下,测谎明天再说。”
“我现在筋疲力尽,根本就没有伪装的力气,不应该是测谎的最好时候吗?”黎耀祖有些疑惑。
“测谎的本质是测量你撒谎时的状态,如果你根本没有力气伪装,那我们的测谎就失去了意义。明天的测谎分为准绳测试、紧张峰测试、情景测试、参与测试,提问内容包括你在境外的活动内容,以收集你的生理反应图谱,得出我们需要的结论。以后还会对你不定期进行测谎,希望你能理解。”丁卓答道。
黎耀祖被丁卓带去测谎的时候,整个人的精神完全恢复,和丁卓挥手告别后,大步走进电梯,直接上了顶楼。
和前面两次的豪华阵容不同,这一次房间里只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见黎耀祖进来,她先是和黎耀祖闲聊了大约20分钟,主要向黎耀祖介绍了测谎的原理。介绍完之后,让黎耀祖躺在一张躺椅上,一边在黎耀祖身上接设备,一边给他做简单介绍,和黎耀祖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
其实黎耀祖一直很平静,只是有些好奇测谎是怎么一回事,好在工作人员一边调试设备,一边介绍说:“你们都叫测谎,听上去就让人紧张,严肃的名字应该叫多参量记录仪,或者叫多参量心理生理测试仪,第一个是测试皮肤电阻,第二个是测试血压的,现在这个是测试胸部呼吸的,后面还有腹部呼吸和指脉,最后是记录反测谎动作。”
“好了,我开始提问了,记住,你的回答要尽可能表达你内心所想。涉密部分你要跟我说明。”工作人员说,“你叫黎耀祖吗?”
“是。”
“你能诚实回答所有问题吗?”
“能。”
“在你服役期间,除了已知的之外,你还有没有过其他违法违纪问题?”
黎耀祖略微思考了一下:“应该有。”
“比如呢?”
“我夜里站哨时偷偷喝过白酒。”
“还有没有?”
“应该还有违纪行为,但我想不起来了,测量血压的这个充气袖套挤得我肌肉很痛,左臂全都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