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耀祖穿上鞋子,跟贺煌挥挥手算是告别。贺煌透露的信息很重要,武进认识酒肆李,酒肆李在关注陈汉生,酒肆李寻找陈汉生很可能是在帮武进的忙,武进知道陈汉生没有被抓,应该是想找到陈汉生,两人商量一下回去之后怎么交代。
武进在酒肆李的卧室里连续躺了好几天,当酒肆李走进来的时候,武进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充满期待地看着酒肆李,酒肆李知道他什么意思,但依然失望地摇了摇头:“新庙差不多找遍了,没有这个人。问过梁氏来喝酒的人,陈汉生现在应该也没有回老八寨。”武进手扶着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到底去哪儿了?”
酒肆李:“你不是说他腿部中枪吗?说不定他早死在路上了。”
武进明显不是心存侥幸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心存侥幸的人早就死绝了。“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自我消亡上。边防部队最好的指挥官带着最能干的战士都没能抓住他,甚至连我都被抓住了,他还能脱身,可见他绝对不可能那么容易死的。”
酒肆李满脸疑问:“你只说你被抓了,但一直没说049为什么抓你。”
武进苦笑说道:“那天049安排了一个口子给我跑。但一个愣头青二级士官不知道我的身份,追了我三座山头,还把通话器扔了,049喊他也没喊到,最后我实在是跑不动了,就让他抓了。”
酒肆李常年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瞬间的笑意,但很快恢复如初。
沉默了一会儿,酒肆李开口说:“陈汉生如果到新庙,他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武进说:“医院。”
酒肆李不说话,看着武进。武进说:“他受的是枪伤,绝对不敢在中国治疗。如果没有回梁氏的话,就有可能在医院。”
“以他的伤势,新庙只有康复医院能治。”酒肆李说。
武进说:“那医院是中国人开的,你在里面有没有关系?”
酒肆李摇摇头:“049定的,我只负责你。如果要查里面的情况,只能报给049去查了。”
武进点点头,酒肆李掉头进了另一间房。
黎耀祖不敢再接近酒肆李的酒馆,武进是听过自己声音的,如果再接近酒馆,很容易打草惊蛇。黎耀祖在距离酒馆大约50米的街角坐下,观察着酒馆的动静,心里琢磨着怎么查查这个酒馆。
此时,陈汉生确实到了新庙。“11·11”案件那天,他的左腿被击中,顺路偷走了黎耀祖的通话器,并在通话器里听到武进是丁卓的人。接着他带着伤腿,顺着草丛慢慢到了江边,四处都是搜捕的士兵,而且搜捕的人会越来越多。就在他觉得自己无处可逃的时候,在水里的一只脚感受到了温热的水,他决定跳进怒江。他怀疑过江水温热是自己的幻觉,但其实那是一处天然温泉。他很快被江流裹挟着离开温水地带,寒冷刺骨的江水让他嘴唇发乌,并且迅速失去了意识。
不过好在11月份是退潮期,江水流速很慢,流量也很少,他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顺着江水流进了渔夫的渔网。渔夫把他救回了家,用山上不知名的草药给他处理伤口。但伤口还是感染了,红肿日甚一日,陈汉生在第二天夜里就逃走了。他不敢走大路,几乎是用单脚蹦着往南走的,上山时就用胳膊爬。就这样,他拖着伤腿用了20多天才到新庙。和武进一样,他不敢贸然回老八寨,尤其是自己怀揣着武进身份的秘密,他要等伤好了计划一下怎么才能利用这个秘密收获更大的利益。他并不像丑人一样忠于梁氏,所以他找了部公用电话联系了自己的弟弟,这才被送进康复医院。
陈汉生入院后五分钟,信息就被反馈给了049,也就是丁卓。049再通知酒肆李,酒肆李问能不能让医院的人直接下手,049说医院的只是线人,没有能力、也不会同意执行这种任务。
武进只能亲自去了。
049让武进做好准备,武进一直在等049的消息,但一直没有消息。
黎耀祖不知道酒馆里藏了多少人,也不敢贸然进入,甚至连伪装成客人去喝酒都不敢。但他有耐心,上次能翻山越岭抓到武进,这次一样可以守株待兔等他出来。
武进干等了两天,到第三天晚上10点,049突然通知说陈汉生被注射了麻醉药,可以行动了。武进早已经整装待发。酒肆李叮嘱道:“陈汉生入院之后,送他去医院的那个人留下钱就走了,现在陈汉生刚做完手术,麻醉药性还没过,病房里的护工被支走了,预计会在半小时后逐渐醒来,你动手要快。医院现在没有正在进行的手术,除了陈汉生,也没有重症患者,你到医院后给我信号,我会让人给医院断电,但时间最多不超过十分钟。陈汉生在二楼,他病房唯一的后窗外是个垃圾堆,已经安排人处理过,你办完事从那里跳下来,往西走30米有辆黑色越野车,你想去哪儿都行,但暂时不能再来我这儿。”
武进点点头,接过车钥匙和背包。这时酒馆外传来持续稳定的发动机声音,酒肆李从小窗伸头看了一眼,朝武进点点头:“车来了。”
武进拍拍老李的肩膀就要往外走,酒肆李还是不放心:“真的不用枪吗?”
武进摇头,扬了扬手上的匕首:“一个活死人而已。”
酒肆李:“049说他希望你做完这件事之后能回去,他在等你。”
武进没有回头。
黎耀祖这几天过得越来越像乞讨者了,每天只在街边买馒头充饥,又用捡来的麻绳拴了个玻璃瓶去街边公共水井里打水喝。
糟糕的饮食卫生使他连续腹泻了两天,若是以前,他早就冲进去把武进活捉了,但父亲死后,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太过莽撞。如今他虽然学会了谨慎,但遇到酒肆李这么个地方,真的是体验到了什么叫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要是一般地方,他可以根据每天送进去的食物或者倒出来的垃圾来判断里面有几个人,但酒肆李这个地方每天都有不少人来吃饭,无论进或者出的东西,都可以看作是正常的营业行为。
黎耀祖真的快憋不住了,他急于想知道一个答案。
答案很快就来了,一辆没开车灯的黑色轿车停在了酒馆门口,远处的黎耀祖看车子停了四五秒还没有熄火,就知道这辆车一定有事。很快,一个身着黑衣、戴着黑色鸭舌帽和黑色口罩的身影闪出酒馆,钻进车内。
从对方身高和跑动时的姿势来看,黎耀祖可以确定那就是武进,那是他追了三座山头的身影,也是他这些天在心里反复琢磨的身影。黎耀祖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动手,但仍然不能确定车里有几个人,带了什么武器装备,等这些闪念落下,轿车已经开动了。
黎耀祖爬起来就追,好在新庙路况极差,轿车开得并不快,黎耀祖用尽全力倒是能够跟上,只是为了不被发现,他只能在隔着一排房子的小路上跑,好几次脚下被绊,差点儿摔倒。
似乎又回到了“11·11”案件翻山越岭追武进的时候,只是那时是两个人比耐力,现在是吸氧气的和烧汽油的比。好在轿车没有开太远,最终停在了康复医院的侧门旁。
武进从轿车上下来之后,一个人走进医院,迅速上了二楼,二楼灯光并不明亮,有些泛黄,这让武进想到酒肆李那里昏黄的灯光。远远地锁定陈汉生的独立病房2013之后,武进闭上眼睛,好提前适应黑暗环境。接着给酒肆李发去了停电的信号。
大约十秒,整栋大楼的所有光源突然消失,楼内顿时伸手不见五指,窗外的天却由原来的一片漆黑变成了深蓝色。关灯似乎是为了给月光让路,月光从窗外慢慢流淌进来。
灯光暗下来的一瞬间,黎耀祖本能地往墙角一缩做出防御动作,但他听到了脚步声。
武进提前适应了黑暗环境,才能在停电的瞬间奔跑,这是黎耀祖的第一判断。黎耀祖的视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从楼梯口看到武进的影子正在朝远处飞奔。
黑暗释放了野蛮,黎耀祖来不及思考太多,他从楼梯口跳出来朝着黑影扑了过去。
2013病房的门并没有锁,武进轻易地拧开了门锁,扑面而来的是一阵腐肉气息,难怪医院的看护人员能被轻易支走,这样的气味确实很难让人长时间待下去。
陈汉生还在麻醉状态,武进不敢耽误,冲上去举起匕首对准喉咙,准备一刀毙命。这时黎耀祖已到门口,见武进举刀杀人,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武进刚刚举起匕首的时候,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面孔。看着那张脸,武进罕见地感到惊恐,举着匕首的胳膊就这么停在半空中,在他错愕的瞬间,黎耀祖左手和右脚同时出击,右脚踹在武进的胸口,而左手本来准备格挡武进挥下的匕首,没想到武进的匕首并没有挥下,黎耀祖的左手变掌,砍在武进右手腕,武进两头吃痛,右手一松,匕首被黎耀祖稳稳接住。黎耀祖看武进跌倒,举着匕首便对着武进扎了下去,武进就地一滚,黎耀祖一刀扎在地砖上,刀头一偏,在地砖上带出一道痕迹。
武进借着这一滚站了起来,黎耀祖右手扎空之后左手扶墙一推,整个人又弹回原来的位置,依然是不由分说地朝武进扎了过去。
武进抓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个克星是怎么找上门来的,而且看样子每次出手都是拼命的架势,武进也不能真跟他拼命,还是先杀陈汉生要紧,但黎耀祖步步进逼,自己没有任何机会下手,只要稍一走神,恐怕那把匕首就会要了自己的命。
就在武进疲于应对黎耀祖的时候,陈汉生已经渐渐苏醒,他听到有打斗声,却不敢睁眼,因为一睁眼就感觉一切都在转,这几天他因为麻醉反应吐了很多次。
等到眩晕感渐渐好一些,陈汉生努力睁开眼睛,黑暗中他只能看清两个人影在打斗,一攻一守,攻击的人影他感到陌生,但防守的人他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是弟弟在保护自己?陈汉生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弟弟的身影他是能记住的。但现在麻醉效果尚未完全消退,他没有办法清楚分辨。不管怎样,这对自己来说肯定不是好事,当务之急是赶紧逃命,这是陈汉生的判断。
趁打斗的两人不注意,陈汉生偷偷拔掉吊瓶,扶着床边,单腿蹦到窗前,这时候他还感觉不到痛。
窗户下面是个垃圾桶,这是他弟弟提前就观察过的,跳下去应该不会死人。就在他准备跳的时候,被武进发现了,武进朝他“嘿”了一声,就扑了过来,黎耀祖在身后也追了过来。
陈汉生不敢犹豫直接跳了下去,武进追到窗前的时候陈汉生还没落地,武进想跟着他跳,黎耀祖这时候却一刀扎来,这一刀又没有中,但收刀的时候黎耀祖往左带了一下,在武进肩膀上开了一个口子。
武进情急之下开始用拳头反击,黎耀祖每一次右手出刀,左侧都会露出防御弱点,武进接连几拳打在黎耀祖左肋上,代价是手臂多了几条口子。
武进只想去找陈汉生,但黎耀祖就是死死咬住他不放。这对黎耀祖来说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在武进越来越没有耐心的时候,病房门口又冲进来一个人,那人进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直接朝最近的黎耀祖冲了过来,黎耀祖以为来的是武进的帮手,举刀迎击。武进则趁乱果断地跳出窗户,落地之后搜遍四周也没找到陈汉生的影子,只能用拳头给垃圾桶砸出一个坑作为结尾,最后钻进酒肆李准备好的车离开现场。
黎耀祖和这个不认识的人缠斗在一起,心里暗暗吃惊,原先以为武进身手已经不错,寻常三四个人应该没有压力,但没想到这个人的攻势比武进更凶猛,自己拿着匕首竟然被他赤手空拳逼得接连后退。
要是在平时,这样的对手肯定能激起黎耀祖的斗志,但现在不行,他的第一目标是武进,不能在这里空耗时间。黎耀祖找到空隙,一刀刺出,被那人闪身躲开,但黎耀祖又觉得刀扎进了什么东西,反正不是人的身体。黎耀祖用力往后一带,把那人带了一个趔趄。黎耀祖趁他这个趔趄跳出窗户,落地后没有停顿,跑了几步看到一辆黑色越野车扬长而去。
黎耀祖试图追了一截儿,但在这种路面上,越野车明显比轿车快得多,黎耀祖没有追太久,基本的战术素养告诉他这种情况下即使追上他也很可能掉进对方的圈套。
武进把车开到安全的地方之后,给酒肆李打了个电话,接通后刚想说话,却被酒肆李堵了回去:“你一个字都不要在电话里说,现在扔了电话,把车停在南城菜市,钥匙就放在车上,立刻到我这儿来。”
武进没再说什么,按照酒肆李的指示处理完毕,再次走进酒肆李的酒馆。酒肆李把门反锁之后,问武进:“出什么事了?你不知道一切通话都会留下痕迹吗?”
武进:“我也是没有办法,出了意外。”
“怎么了?”酒肆李问。
“陈汉生逃了,我动手的时候上次抓我的那个二级士官竟然出现在这里搅局,夺了我的匕首,看样子招招致命。”
酒肆李瞪着武进:“你可看清楚了?”
“当然,我和他交手几分钟,怎么会看不清楚?”武进又想起被黎耀祖追捕的时候。
酒肆李的手插进大衣侧边口袋,武进知道那个口袋里有支手枪。“你这是什么意思……”话还没说完武进的眼神暗了下来,“不会是049安排的吧?”
“我没有得到任何命令,得问问049的意思。在此之前,你哪儿都不能去。”
武进愤怒地反问:“老年痴呆了吧你?”
酒肆李谨慎地询问了丁卓,得到确认之后,才解除对武进的戒备:“049也很意外,说是他的过错,没想到他会怀疑到你身上,更没想到会追过来。”
武进不解:“怀疑我什么?”
酒肆李:“你被他抓住之后没过多久,他父亲车祸去世,算是个意外。”
武进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和酒肆李说了“11·11”案的前因后果。说完又责怪自己不该一回到部队就放松警惕。
酒肆李听得直摇头:“算了算了,你这么多年都活在刀口上,乍一回去情感有些失控是正常的。”
武进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站起来说:“叫人送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