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秀殳的出现让伊士尧把手中从万磐那儿得来的腰牌,不由地攥了攥紧,听到被郑皇贵妃亲自传去后殿,又递还给他。
与梁秀殳并排走着,一行同返后殿的人跟在身后,离得远远的,伊士尧心里困惑且沉重,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梁秀殳抢先一步。
“自上回尚膳监之事后,何御厨与梁某今日可是头一回遇上?”
“梁公公所言不差……不知娘娘此刻召我,意欲为何?”伊士尧舍弃寒暄直奔主题。
“啊……此事梁某正欲告于你知,既先问了,不免这时就说了,”梁秀殳还是一贯目中无人的表情,只是这时眼神有些飘忽,“你那小妹何禾,方才在后殿之中,因疾而终。”
伊士尧听到之后,脚步仍在向前,但精神不由得恍惚一下,才想到定神或许能对何禾有作用,结果未见到的这一面就成了最后一面。
他走过景色重复、不过几百米的距离,除了希望亲眼得见何禾现状之外,还有如果她真的莫名早逝,之后的事该怎么办,回到何家,又该怎么解释。
脑中一团乱麻地进入后殿,众人的围观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院内、屋内的那些眼神里夹杂着疑惑、不解、惊恐、伤感、同情。
站在梁秀殳一旁,向已经从里屋移坐到正殿门口的郑皇贵妃行礼问安,她脸上是浅浅的哀伤,身边站着的——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从衣着样貌判断,必是皇三子无疑。
当着众人的面,内心苦痛万分的皇三子只能紧抿嘴唇,眼眶沾满还未干透的泪珠,挺胸抬头盯着后殿殿门上的飘檐发愣。
“你来了?”郑皇贵妃不等伊士尧说话,“我等在她尚存些气息时出来的,此时……还是由你亲自去看看吧。”
伊士尧低着头走进正殿西北角,御医和几个太监在郑皇贵妃身后待命,似乎在等作为长兄的何贵与何禾见最后一面,之后就要将何禾转移至别处。
角落此时已经空无一人,烛光昏暗,梳妆台上还放了一盏黄铜油灯。
面无血色,嘴唇皲裂的何禾躺在略宽于一人的木质床上,伊士尧尝试叫她的名字,毫无反应。
看到她紧闭的双眼,伊士尧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第一次从尚膳监去到桂禾汀楼,冲上来抱住自己的何禾,与现在躺着的,判若两人。
心被狠狠揪起来,却欲哭无泪,他再次唤了两声,只有打在墙壁上返回而来的、稍稍放大的回声,那些关于桂花糕、玄武湖鲫鱼、玉牌、美人榻、怯凉乳的记忆在脑中悉数回归。
有那么一瞬,伊士尧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何禾眼皮下的眼球似乎还在微微活动。
虽然潜意识里,伊士尧已经接受何禾已经离开的事实,但这时怀揣一丝好奇和侥幸,他还是将手放到她的鼻子下方——还有微弱的鼻息。
“御医!御医!禾丫头……此女尚有鼻息!”伊士尧激动地朝这间房外大声喊叫。
御医从外头缓缓走来,边走近边说,“此状已持续多时,汝观其色,探其脉便知时辰无多,否则又何须娘娘与殿下还有各位老爷在此处静等呢。吾知汝不忍汝家小妹中殇,但既成事实,生者存念想,祈愿则已。望何御厨此刻节哀,勿要过度伤心。”
一句“这是什么道理”即将脱口而出,伊士尧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医法皆用尽了?吾妹此状是因何故?”
“除身上几处淤青是跌落外伤所致,口眼渗血似头痛巅疾,下虚上实,五脏气郁之状,此外观最初血迹,又有些寒凝血滞,依老朽看,此女病症繁综,又处昏迷状,实难定因。”见何贵仍不死心,御医双指按住何禾的脉处,示意何贵把手放上来。
应该动脉跳动的地方,伊士尧把手指放上去,感受不到分毫,隔了许久才有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搏动。
“水,温水在何处?”已经放弃大半的伊士尧顺着何禾的手臂看向她的脸,平日花容月貌、喜好打扮的何禾一定不想以现在这副模样走完人生最后这一段,又看到她脸上精心装扮却已经被粗乱擦花的妆,对御医说,“敛妆就不劳烦他人,先由我稍事整理吾妹的妆容吧。后事待娘娘旨意下来,再作打算,可否?”
御医一时拿不定这种主意,一身老态匆匆走向殿外,又从外头匆匆走回来,身后跟着一名宫女,端着鎏金的银壶,“娘娘准了,赐了此水。”
宫女将水壶放在梳妆台近何贵的一旁,平静地看了床上的何禾一眼,眼神闪烁,从怀中取出两块手帕放在水壶边,转向何贵说,“此水取自临近山泉,若要饮,亦可。”
伊士尧道过谢,取过一个杯子,从银壶里倒出些水,又从杯子里倒了一小半到手帕上,略用了些力,又怕“弄疼”何禾,巧劲用得手在微颤,一下一下擦拭着何禾的眼角和嘴角尚余的粉色血迹。
擦净之后,用另一块沾湿的手帕将何禾嘴唇上因为干裂而翻起的皮抚平,眼前一晃而过文熙瑶的嘱托,眼泪就滑下来了,他一手拼命捂着眼睛抵住眼泪。
“你说啊,来之前还担心要犯头疼,折腾一圈弄来了药……现在这又是怎么了?”他丢开手帕,从衣襟取出文熙瑶细细包好的定神纸包打开,取出一小包,不死心地洒在何禾嘴边——他也是头一次见到这银白色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