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人后说话,真的会被感知到,那此时在桂禾汀楼的何汀一定是感应到了远在东郊行宫中,韩五莲与郑皇贵妃的对话。
“听闻过。如今你宅中那光禄寺卿,我听人说,早多少年前是桂禾汀楼前身宝膳阁的庖厨?”金靓姗高兴,喝了几杯酒,言语间也没有先前那么多注意的地方。
“娘娘说的是,正是因为当初宝膳阁要重修为桂禾汀楼,我家老爷才应征入了尚膳监。”吴五莲陪了一杯酒。
皇三子趁母妃高兴,也在餐桌边多坐了一会儿,菜也被挑挑拣拣得差不多,他一人就只在桌上听母妃和五莲婶子闲聊。
这时好歹在两人对话中,插上一嘴,“宝膳阁一听就不凡,改成桂禾汀楼倒显得小器。”
“此话不假,可殿下未必知其中深意。”吴五莲前后拂了拂袖子,在椅子上重新坐定,“桂禾汀楼乃取自何家三名儿女——何汀、何贵与何禾。”
“何汀?这名字方才母亲也提及过,如今再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她不正是之前尚食局的那位司膳,大哥——我皇兄还……”皇三子话说一半,被金靓姗的眼神逼了回去。
“还说呢,方才我欲问何汀她如今过得如何,一下转到别处去了。”金靓姗想到本不应该提何汀前一年离开宫里的事,现在话已出口,无法找别的话题岔开。
“回娘娘的话,何汀如今正是拿桂禾汀楼的掌柜,先前不少亲王、从属地来访京师的大员,在城中用便饭,都会往桂禾汀楼去。”吴五莲想着本来就在话题上聊着,娘娘突然打断一句,不知是何意,于是赶忙回答。
前一次秀女之选,储秀宫大殿前的场景在美酒的作用下,突然开始变得清晰,金靓姗想到一些细节,“我仍有些印象,何汀的年岁是还大你一些?”
“娘娘有心了,汀姐姐大我数月,先前应召秀女时,她未满十六,我正正十五。”吴五莲还想问个问题,可是有了刚才的经历,这时不敢开口。
“哎——一晃十年了,想必她亦成家了?夫君也是朝中之人?”金靓姗并不清楚何汀一年前离开皇宫的细节,只以为女官离宫同样是因为嫁娶之事。
“此时……仍未听说成家,怕是她与我不同,心气甚于我这小女子,一心想成些事业,抑或是一直未寻得门当户对的。”吴五莲每句话都说得很小心,依她的角度看,当年何汀退选秀女的主要原因还不是郑皇贵妃在最后一个环节的那一番“水火论”。
但此时不能言明,因为眼下郑皇贵妃的询问像是完全出于真挚的关切,而非仗着权势,进行事后幸灾乐祸的嘲讽。
“当初我见她意,还以为她同你一样,在外已有了意中人,害怕被点破才说是因我之故,如此看来,是我错了?”金靓姗有些记不清自己十年前劝退何汀的全部心路历程,只能回忆起点滴原因,好像是不希望何汀对实际并不存在的宫中男女真情有憧憬,才用一个蹩脚的理由把她和另外一名秀女“赶”出了终选。
“娘娘深明大义,如何会轻易出错,想必是汀姐姐会错意了。其实汀姐姐的居多消息,五莲也是从我家老爷处得知的。”
在十年前,吴五莲离开皇宫之后,不出半年,她就嫁给了已在光禄寺扎根的韩道济,而有关何汀的消息,也几乎都是由韩道济说与她知的,所以郑皇贵妃还要再深究眼下的这些,她也说不出太多,还不如如今就直话直说。
金靓姗本来也只想着拿何汀作为闲聊的话题,其实是想说其它的事。
作为郑皇贵妃,在平时与众臣议事、交流时,她就有一种感觉,光禄寺卿韩道济的精神是游离在翊坤宫之外的。虽然她不清楚之中发生过那些事让韩道济有如今这样的立场,但在“国本之争”这个问题上,翊坤宫之内都没能清晰表态的人,自然就是站在皇长子一侧的。
而如今他的夫人吴五莲正在眼前,倒不如把关于立场的问题直接问她,看看会得到哪些答案。
并且她想,经此一番对话,等吴五莲回到韩宅之后,或许对韩道济今后的决定还能有些动摇。
既然是说“争国本”这样的话题,当事人皇三子显然不能再待在这行宫大殿内
于是金靓姗唤来瑛儿,说饭已用罢,可以移坐去喝一会儿花茶,又转向皇三子,“洵儿,时候不早,你该温一温夜书了。”
皇三子很明显不乐意,他还没能从五莲婶子这得知很多民间的事情,金靓姗见他不乐意,又说到,“我还未细问午间摔倒的事,你可敢细说与我知?”
一句话让他乖乖地拜别五莲婶子,与母妃问过晚安,悻悻地朝自己的前殿走去。
瑛儿沏来一壶消食解腻的焦茶,点上一支定魄香,金靓姗招呼吴五莲上榻靠着舒服些。如今的吴五莲真比不得十年前的洒脱,推脱许久才肯靠上卧榻。
“方才说到你宅中那位韩卿,我偶在翊坤宫中听他上奏,话甚少,似不喜处在殿中。但又听谁言过,他倒是对延禧宫的皇长子格外……”金靓姗有意话说一半,等吴五莲接。
吴五莲一听这话,哪里还敢接,只从榻上端端正正倚靠好,似打坐状。
“你莫慌神,只是今日我俩得见,粗粗闲谈一二,若要问责于他,何苦对你说这番话。”金靓姗瞟了瞟她的脸,容貌虽未变,但毕竟已过十年,时光的痕迹还是在吴五莲的脸上昭然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