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士尧拿出照会中的食谱,仔仔细细核对,确认架上的东西涉及了食谱中的每道菜,且也足够前三日的分量。
他体验了一次悬在心中的某块巨石轰然落地的感觉,甚至有些飘飘然,心里想着十天过去,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感激心存不满,但依然摒弃前嫌,毅然决然帮助自己的汀大姐。
“后七日光禄寺和尚膳监会把需要的材料都备齐送来,稍晚光禄寺亦会送牛乳来,你得帮我盯着。”伊士尧的手指摩擦着刀柄,逐一把刀提起,挑选一把趁手的,一面对万磐说到。
“何老爷,此事——恐怕有些为难,我原本进入行宫,就要前往名册核对现场报到,如今只是正好遇上送菜之人,才捎带手……”
伊士尧一时因为何汀把三日的食材都送来,过于激动,忘记万磐还有正经事要做,连连催他去做自己的事,厨房里还有其他人在,可以打下手。
他内心的激动,久久难以平复。若这是在现代,伊士尧一定已经在握住别人的肩膀,开始玩儿命地摇晃起来了。
整座京师城内,还有很多人沉迷在与他这般类同的情绪中。无论是桂禾汀楼里,那些静等宫中仪仗浩荡行过主道的茶客、酒客;还是行宫之中前后忙碌的官员、太监、宫女;还是几日前才从四海八方赶来京城,正在熟悉环境、精心打扮,准备进入行宫参加初选的秀女;还是身处宫中,即将踏出紫禁城的金靓姗、皇三子,都怀揣着这样一种难掩亢奋的情感。
所有人均处在不同的角度,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但所为都是同一件事,或者说都是为同一个结果——有些事情即将发生改变。
在宫中已经“久居”十五年的皇三子,对于他而言,所有事情都将发生改变是一种预感,并非实际要发生的事。
御马监派人来恭请他前往御用马厩选这次出行用的马的时候,那种预感霎时之间落地,成了这一刻就将要去做的事。
他选中了一匹叫“乙牧”的黑色汗血宝马,身形修长,两只后蹄踏雪,鼻尖与眉间的两个灰白色菱形格外引人注目。
选择“乙牧”的原因不只是这匹马是整座马厩中外观最出众的,还因为御马监的人说,这匹马在第二回朝鲜之役中立过赫赫战功,而毫发无伤。
皇三子选择这匹马,是因为完美、无懈可击的乙牧符合他对自己的某种幻想。
从记事、识字开始,母妃郑皇贵妃无时不刻都在告诉他,若是能人,若为强者,应处处不落于他人之后,凡事皆应为世人景仰、仿效。
过去的十五年间,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只是欠缺一个展示给他人、世人的机会,而自己争取来的这次出宫,正是这个机会。
“殿下,就定下此乙牧否?”御马监之所以在这个时间才让皇三子选马,是因为昨日才放出的仓促出宫决定,导致他们一早才匆忙接回了在北郊放养的这批御马,若此时皇三子再不能满意,御马监内的诸位公公也不知该如何做了。
所幸事与愿和,皇三子坚定地点了点头,并露出更合他此时年龄的笑容——就像一个孩子得到了一直梦寐以求的玩物。
相比皇三子在御马监的顺利,仍在翊坤宫内匆忙准备出宫妆容、衣物,一边还在处理内阁紧急进宫禀报的要事,一边还在留心暖阁中皇帝的情况。
瑛儿和梁秀殳都随她在东郊行宫,未来十日在这翊坤宫中,再没有一个管事的留下,金靓姗难免担心这之中会出什么差错。
昨日接走小鱼尾时,皇后亦恳求过皇帝移驾坤宁宫或启祥宫几日,待郑皇贵妃回宫再返翊坤宫,遭到皇帝断然拒绝。
皇后的性子,自然不会再相求,由着皇帝自行决定。最后事情传到太后耳中,才派慈宁宫主事前来接管十日——这恰好又是金靓姗担忧的。
太后与皇长子紧紧相连,这十日将翊坤宫和病弱的皇帝拱手让出,金靓姗在梳妆台前坐立难安。
“娘娘,距巳正仅余两刻,皇三子殿下已经选得马匹,仪仗、凤辇亦都备得了。至东郊行宫所有主道皆自辰时戒严、清道,就等您尊驾一切准备妥当,准时开拔了。”在宫内负责传达的礼部尚书和左右侍郎恭候在内阁身后多时,只等郑皇贵妃的一声示下。
“沈首辅,我,前一日已言过,再有要事,去东郊行宫等着,切勿叨扰病中万岁,如今你又行此举……”金靓姗说着,站起身,头顶的凤冠和镶金红宝石步摇在窗外透过的一束光中熠熠生辉。
沈一贯甚至想举手挡一挡珠宝反射来的光线,又不想失了自己首辅的身份,下眼睑向上用力,眯起眼睛,答到,“下臣知道了……”
金靓姗向他的方向瞪了他一眼,沈一贯视若无睹,后退着离开了翊坤宫。
“娘娘——”礼部尚书壮着胆子,又叫了一声郑皇贵妃,以示催促之意。
“勿催,就此开拔。”金靓姗向瑛儿伸出手,由她搀扶着,一步一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