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七子出生前,皇帝就已经感觉自己的身体处在一面峭壁的旁边,站在一块峭壁凸起的孤石上,摇摇欲坠。
在李敬妃顺利产下皇七子之后,或许是因为喜悦,皇帝五脏六腑之中的沉重感消失了几天。
直到十二天之后,李敬妃轰然薨逝。那天天降豪雨,又已入夜,皇帝实在很想亲眼再看看,郑皇贵妃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之后,后宫中那唯一一个能和自己交心说话的女人。
梁秀殳搀着自己,朝咸福宫走去,从未感受过雨中快步行走有那般艰难。皇帝的一条腿在行走中突然无力,险些摔在地上。
他人言,万岁立储之意,必是诞生在深思熟虑之下;而对皇帝自己来说,想要把江山交给自己子嗣的念头,却诞生在雨中漫步、脚底无力这一刻。
最终他也没能见到李敬妃一面,和当年在赶去见王荣妃,却没能见到一样。
皇帝甚至在想,是不是只有等自己也安静地躺在棺椁中的时候,才能与她们相见。
“争国本”到李敬妃薨逝这天,已经持续了十一年时间。十一年,人生在世有多少个十一年。
去他们的礼法,去她们的不忠,他被梁秀殳扶住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立刻立皇三子为储,将皇长子封王,即日派去封地。
这个念头对皇帝而言的唯一阻碍,就是礼法。这个礼法并非立嫡子为储的礼法,而是为人子女的礼法——他想让太后也欣然接受自己的想法。
可又谈何容易,太后在自己身边大肆安插宫女的事,至今仍历历在目。还有不知底细的王恭妃和如今在人前人后表现不一、乖僻怪异的皇长子,备受太后、皇后支持。
结果,皇帝在短暂的犹豫和想念李敬妃的悲伤中,突然发病,连和太后安静坐下,好好商量的时间都没有。
躺在病榻上,皇帝有时无力睁眼,但意识是清楚的。病中,自己最宠溺、最想见的郑皇贵妃和皇三子、皇七女几乎没有来过。
一家四人在御花园玩耍的情形还刻在脑子里,此刻病中却无人上前,孤家寡人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皇帝立皇三子为储的想法开始动摇。
夜晚每每在大明无人为继,列祖列宗围于床前怒目直视的噩梦中惊醒,醒来一时又有些分不清此刻的自己是生是死……
紫禁城中陆续响起密集的钟声,除了木头与金属的有节奏撞击声之外,没有其它任何声音。整座城就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钟,只剩下声音在之间回荡。
这虽然是金靓姗在明朝的第六年,但过去六年从未听过这样一阵密集连贯的钟声。
不过参考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太后手里突然加速的佛珠和皇后满脸的悲戚,她大概能猜想到,皇帝应该是驾崩了。
满屋子人里,只有她和皇长子没有任何明显的反应。
钟声还在响,太后声音颤抖,“来个人……去翊坤宫看看究竟何事?”
慈宁宫的主事太监从地上站起,答了声嗻就往外走。行至大道,原本活动在宫中的人此刻全都朝向翊坤宫的方向跪在地上。
主事太监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楚,和钟声一样,在两面朱红色的墙之间来回震荡。可走着走着,却发现空气里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诧异地停下确认。
钟声真的停了下来,跪在路边的人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起腰,不敢轻易言语,只是相互交流着眼神。
不过宫中渐渐恢复一些人声嘈杂,慈宁宫里的众人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甚至因为方才钟声的粗暴打断,对之前建极殿被烧的事也有些短暂遗忘。
金靓姗、皇长子之外,太后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真是奇闻怪事一件又一件,先是火烧宫殿,这会儿又误鸣丧钟,这要传出去,岂不让众臣子民笑话!”
太后又指了一个太监,“你,把主事找回来……这也不妥,你找到主事,同去翊坤宫,详细问妥了再回。”
安排好之后自己仍在叨叨,“误鸣丧钟,这都什么事。”
缓了缓神,太后怒视一眼郑皇贵妃,“方才说到哪了?”
金靓姗好不容易才想到要抓住的救命稻草——翊坤宫腰牌,也断在了三角梅的独有记号上,现在面对质问,只能沉默不语,对“欲加之罪”没有任何可辩解的余地。
“方才正说到腰牌一事。”皇后见郑皇贵妃迟迟没有回话,接过太后的话,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