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夸张地说,我的人生进展了二十多年,从未像这样因为四个字失眠。
每个字都认识,但合在一起却很为难。
嘴上和脑子里无限循环“濂……珠……碧……乳……”,手也在墙上写着。
循环的东西导致疲惫,疲惫引导睡眠,不知什么时候,我竟自然而然地睡着了。
不做梦的睡眠感观上特别短暂,才闭上眼没多久,外面响起“铛铛铛”的打更声,又过了没多久,院子变得喧闹,我在这时醒了过来。
天还是黑的,我到这里还不足二十四小时。
从隔壁院子耷拉着衣服、揉着眼睛走来的小胖给我请安,见我坐着愣神,他也愣着神去沏了一壶茶。
“呀!”他沏茶当间发出一声惊叫,又大叫着不好,急匆匆朝我跑来。
我还在迷糊状态,他却清醒的有些慌乱,“老爷,今天年初一,您得去宫里上朝!”
听到这句话的第一时间,几乎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等反应过来,已经紧张得一脸汗,“我,我,我一个厨子,上,上,上朝?”
“今天朔朝,又是过年节,您当然得去。您的官服,啊,夹袄里头穿着呢,不对,今天得穿朝服,还有朝笏,朝笏在这。”他手忙脚乱地在床边的破柜子里翻找,取出一根(说一块可能更合适)手臂长的木板,放在我手里。
接着又是一通拾掇,床边这柜子像个百宝箱,帽子、鞋袜还有一堆拎起来叮当作响的配饰
用肢体语言催我喝下一杯热茶后,拿起一盏灯笼,几乎是推着我走在返回前一天来时的路。
直到站在一道拱门前,他被卫兵拦住,而我则稀里糊涂地登记了名字,被放了进去。
抓紧最后小胖在我身旁的时间,我慌乱地快速问了一句,“接下来怎么走?”
他一愣,那个表情像是在问他,我是个厨子,厨子应该做什么的一样。半天才憋出一句“跟着其他老爷走”就被卫兵推了回去。
提着几百个灯笼的人流从身边走过,光线确实足够到令人安心。但平时很洒脱的我,此刻正患有人群恐惧症。
与其说是站在陌生人中央,不如说站在历史长河里,这状况让我进退两难。
“何老弟!别来无恙!”在紧张到左右不分的时候,我的某一侧出现洪钟般的声音。
左右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猛地被一双大手摁住,脑后出现巨型阴影。仰头一看是位彪形大汉,比我高出一头,孔武有力,双手像钳子一样扣住我的肩膀。
“啊哈哈,是您啊。”又轮到我套话的环节。
大汉眉头一紧,“老弟今日怎么有些怪异?”又自问自答,“啊昨日之事,我都听说了,老弟又去招惹郑……她作甚?”大汉环顾左右,压低声音。
“不是我要……哎。”没说之前就有一种百口莫辩的感觉,干脆闭口不谈。
“韩卿,见你今日进宫较往日早些。”人群里有人叫住大汉,大汉拍拍我肩膀说回聊,便径直走向人群,我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不受控制地被人流推着向前走。
走了很长一段,众人都停住脚步,在一排城门前自动分为两列。
天依然黑着,灯笼和彩灯装饰的金色屋顶、屋檐和红色墙面把四周照得红通通的,喜庆而明亮。
往常如果遇到这样的场面,应该是掏出手机拍照的环节。可现在我呆站在两列人中间空旷的地方,不知该朝哪边走。
脑子里依稀记得古代对左右是有讲究的,而且和常识相反,所以我揣测这个年代也是以左为尊的,然后径直向右走去——“君子远庖厨”这话,家里开着一个饭馆的我还是听过多次的。
顺利混进右边一行人之中,又经过一道卫兵把手的门,登记好官职和姓名,通过门洞,就是一片开阔的广场。
站在广场,远远看见“乾清宫”三个大字的时候,熟悉感油然而生,心中一下开阔了。
晕头转向地找了一通我应该站的位置,结果还是被傍晚帮忙安排宫里晚饭的张御厨一眼看到。
“汤局站这儿,荤局站这儿!”被他拉住站定,傍晚醒来昏昏沉沉,这时才认清他的脸,长得有点像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当然是蓄了连鬓络腮胡的版本。
几百人齐刷刷地站在乾清宫前,毕恭毕敬地朝大殿上看,殿门紧闭,萧索的北风把屋檐上的巨大红灯笼吹得摇摇晃晃。
忽然鼓声四起,琴瑟和鸣,奏起的乐声向潮水一样冲掉了人群里细微的交谈声,大家都整理好官服,默默地立定。
一曲奏完,四面八方传来几响鞭子抽打空气和地面的声音,一个听声音就知道是太监的人在大殿前念了一通“奉天承运,皇帝敕曰”什么的,众人跪下拜了拜。
站起之后,又有个声音正常的人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在身边的人小声议论中听见那人是“沈首辅”。
长篇大论结束,礼乐再次奏起,左侧的天空出现一线曙光,猜想该轮到皇帝出场了。这时又想皇帝每天睁眼,就要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心理素质也是过硬。